《音尘诀》周寸心

12、牵连

　　蚀影公子跟着白羽进了她的屋子。
　　白羽没想到他会来得那么及时，但是印象中有很多次在她深陷困境的时候，他都出现在她的身旁。
　　“你想说什么？”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何时这么默契了？白羽笑了笑 ，“公子先说。”
　　“宋越未必会如你所愿。”
　　“噢，愿闻其详。”
　　蚀影公子摘下面具，清俊的脸上显露出疲乏，“他需要与云秀山庄结盟。”
　　言外之意是宋越不会做任何有损结盟的事情。
　　白羽心下明了，早在清音阁时，梁子空说过江湖就只是江湖，剑客就只是剑客，游侠就只是游侠，是非不简单，恩怨不分明，但很纯粹。然而，朝堂权势却一直介入其中，企图笼络各方人才为己所用。现在的江湖还是那个令人心向往之的江湖吗？
　　先前，那位据说已经不管事，安享晚年的老王爷一直想与上官清结盟，上官清性情固执，想都没有想直接拒绝了，老王爷一直耿耿于怀。而后，上官止接任云秀山庄，他为人通达圆滑，且有意攀交朝廷势力，老王爷已经着手筹谋了数年，如今结盟之事落在宋越身上，办成了这件事，宋越的世子之位就不可撼动了。
　　白羽当然是明白这其中的利害得失的。
　　她忖度阿离和宋越一样不知道当年的实情，因为梁子空死的时候，他们都离开了清音阁。她是个不喜欢计较得失的人，但是清音阁和她的大仇必须得报。
　　蚀影公子看她并没有放在心上，难道他想错了？在她的计划中宋越无关紧要。
　　他凝眉问道：“你想说什么？”
　　白羽苦笑道：“当然是要请罪，抱歉，我把公子骗到映日山。”
　　“我在映日山文公祠前的千年古柏上找到了答案，不算骗我。”
　　白羽想起她游历四方时，曾经在那棵树上挂过一个青铜铃铛。
　　“你不想让我受到牵连？”蚀影公子一语道破，脸色晦暗不明。
　　白羽轻嘲：“我可没这么想过，压根不关你的事……”她的声音却越来越小。
　　蚀影公子的眉头拧得更紧，轻声说道：“撒谎很辛苦，撒了一个谎，就得继续撒下去，所以你定是迫不得已，才对我撒谎的。”
　　白羽怔住，这句话似曾相识，好像是她自己说的吧！
　　六年前的论剑大会上，她挑战上官清时内力受损严重，上官清最后一剑当头直劈，让她措手不及，不自觉地反手用剑倾尽全力挡住，整条手臂都震麻了，也幸亏上官清手下留情，比试结束后她勉强把剑插回剑鞘，立马离开，想找个地方疗伤，她身体虚浮，硬撑着走过了几条热闹的街道，到了一家农户门口，只是她已经没有一点力气敲门了，她以为自己要栽倒在地上，不料一双结实的手及时地抱住她，昏天黑地中有一张熟悉的脸，她灿然笑道：“阿离，你怎么来了？”一句话说完就不省人事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好好躺在床上，开口问：“我这是在哪儿啊？”
　　“七桥镇。”
　　“哦”，白羽应了一声，扫了一眼四周，这一觉睡得可真累，她想起身，“欸？啊？我怎么脖子动不了了，是不是落枕了？”
　　“……”离商想起为她疗伤时，她突然倒在床沿，估计是磕到了。
　　白羽再问：“师兄师姐还有角越是不是已经回清音阁了？”
　　“还没有，论剑大会尚未结束。”
　　“哦，我还以为已经过了好久，对了，阿离，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来了？”
　　离商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看论剑大会。”
　　“哈哈”，白羽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不会还想说顺便到云秀山庄蹭个饭吧？”
　　离商抿嘴，投来一个冷嗖嗖的眼神杀。
　　白羽合上嘴巴，收敛住笑声，“阿离，撒谎很辛苦的，撒了一个谎呢，就得继续撒下去，你定是迫不得已，才对我撒谎的，所以接下来，请你告诉我你看了哪场比试？”
　　离商揶揄道：“你输的那一场。”
　　白羽撇嘴，她才不信离商会去凑热闹，肯定是从云秀山庄传出来他听别人说的，再见到自己受伤晕倒时的装扮猜出来的，她也不辩驳，只道：“本姑娘还是输得起的，我技不如人，认了，假以时日，我不会输。”她仰着脸，呵呵笑着，眼中闪着光芒。
　　离商问：“为何不用你自己的那把剑？”
　　白羽惊诧地问道：“阿离，你还真去了？”她咽下了后半句话，“然后跟着我？”
　　离商神色淡然地看着她。
　　白羽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大，连忙讨好地笑了笑，老老实实地交代：“云宫师兄和徵兮师姐都在那里，用自己的剑？那可不敢，一怕露馅，二怕输了丢师父的脸嘛，剑在角越那里，我已经跟他串好说辞了，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
　　离商冷冷问道：“你心虚了？”
　　白羽摆手，轻轻一笑：“不是心虚，是虚心，这套剑法是我第一次使出来，有待改进的地方还多着呢，我想让师父看到最完善的雪浪剑法。”
　　“雪浪剑法？”
　　“对啊，上次，呃，就是大概……三个多月前，我在寒录斋里跟你说的，我自创的剑法，怎么样？是不是从招式上完全看不出来师承清音阁？心法其实与解忧剑法有相通之处，回去就告诉师父那把剑以后是我的雪浪剑。”
　　离商心中诧异，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做到了，还冒险地用这套古怪的剑法与号称剑宗的上官清比试，结果不算是惨败，输在内功不如上官清深厚，不知道该说她勇气可嘉，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不可否认，她——的确是天资过人。
　　“阿离，既然来都来了，就疯个够，要不要跟我一起去云秀山庄探探云水间，听闻那里有机关，还有宝藏啊。”白羽双眼放光，已经在遐想。
　　离商不为所动，吐了两个字：“不去。”
　　“你跟我去？”
　　“不去。”
　　“那我跟你去？”白羽想耍赖。
　　“……”
　　……
　　那晚之后，宋越再也没出现。
　　李文山还很讶异他怎么不来，“没听到一点消息，不知道世子在做什么？你们那晚有抓到可疑人了吗？”
　　白羽若有所思地说道：“他在谋两全之法。
　　“哪两全？”
　　“问心无愧与巩固地位。”
　　“看样子是很难两全？”
　　“刺杀宋越的人是李甲。”白羽突然说道。
　　“啊？”这个消息让李文山措手不及。
　　“李甲在比试时右手腕受伤，涂了王府特制的化瘀散，刺到我的那一剑运劲不足。我之前无意中看到李甲与其他人飞鸽传书，他的主人不在这儿，估计是王府的人，想趁宋越在云秀山庄嫁祸给外人。”
　　白羽缓缓道来，轻描淡写地讲述着刺杀事件的始末，刺杀的对象是宋越，刺客其实是宋越的手下，白羽只是被牵连受伤。她没有说出来的话是自己醒来后心生一计，趁机让宋越以世子的身份答应了一件事，还栽赃了路徵兮。
　　白羽心中感叹，她没有撒谎，说出来的是真相，没说的话也是真相，区别在于说的话与己无关，没说的话与己有关。牵连之术太容易用了，小心翼翼地状似不经意地说一句话，像是在人的心里种下一颗种子，这颗种子强悍到足以令曾经的坦荡君子动摇信念，她遭遇过，心有余悸，现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但同时也会害怕反噬到自己关心的人身上。
　　李文山疑惑，“你没告诉宋越？”
　　白羽坦言：“宋越对李甲有知遇之恩，李甲是宋越极为看重的助力，只行动了一次，看来是被迫，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犯了一次错未必就一定是彻头彻尾的坏人吧！也许有一天李甲会亲自向宋越认罪，也许不会，也许宋越会原谅他，也许会杀了他，谁知道呢！”
　　“无奈之事可真多？”
　　李文山叹了一口气，取来琴，弹了一曲《孚辞》，语调低沉，如深院锁黄昏，阵阵芭蕉雨，叹红尘滚滚，悼世路艰难，令人无限怅惘。
　　白羽忽然说道：“文山，回春江花月夜吧！”
　　李文山抬头，问：“我们要离开云秀山庄了吗？”
　　白羽头枕双手，倚靠着窗棂，说道：“我先送你离开。”
　　李文山继续弹，轻声说道：“各人有各人的归处，灵州小桥流水，繁花似锦，第一乐坊春江花月夜是我的归处，阿羽，你呢？万里锦江水，孤舟何处归？”
　　“我呀？”白羽沉吟片刻，而后轻松一笑，“君问我，此生何所归，笑指浮休百年宅。”
　　李文山不再言语。
　　白羽心道，若是能放下，可以隐居几年，还可以找朋友知己纵酒放歌，谈天说地，偏生无法安心，无法放下，偏要去往刀山火海走一遭，哪怕弄得个鲜血淋淋，伤痕累累，也要搅个天翻地覆。
　　上官止恢复了之后，众人对此次论剑大会发生的事情揣测颇多，都嚷嚷着要个明白的说法，其中不乏想看热闹的好事之徒，清音阁被推到风口浪尖上，欧阳云宫也不能坐视不理，任凭他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辱没声誉。
　　上官止试图让大家相信这些事端都是为了破坏结盟，力主和平了事，清音阁却不怎么领情，令人捉摸不透的是，宋越的态度很含糊，一边是往日的同门，另一边是来日的盟友，但他两边都没走动，采取的策略是静观其变。倒是上官止有些着急，几次三番找他拿主意。
　　乐仙去向上官止辞行，正好宋越也在，相互客套几句后，宋越要送行。
　　小腰和其他人都候在车前，唯独不见阿双。
　　宋越问：“怎么没看见阿双姑娘？”
　　乐仙愤懑地说道：“她做错了事，我把她赶走了，她现在是自由之身，去哪里都与我没关系。”说罢，他恭敬地行了一礼，上了车厢，放下帘子，隔开了外面的视线，嗒嗒马蹄渐行渐远，宋越才收住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