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晚怨》卖药

2、为师死了

　　慕清晚呆呆地坐在地上，抱着孟楠渊，心里有什么东西塌了。
　　他颤抖着手摸了摸楠渊的脸，一手的血。
　　诸位长老弟子赶到的时候，入眼就是慕清晚丢了魂儿地自言自语，一个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恭喜慕长老，终于除了这个魔头！”
　　“我的弟子死在我手里了，有什么可恭喜的。”慕清晚喃喃地低声说着，脑中一片空白。
　　他看不到楠渊的死状，撕了自己的袖子，摸索着擦着他脸上的血，笨手笨脚地包扎好他脖子上的伤口，还没回过神来。
　　不该这样的。
　　怎么会这样。
　　慕清晚艰难地拖起孟楠渊，费力的背着，脚下跌跌撞撞地走着。
　　“慕长老这是作何？”
　　“他是桃花源座下弟子，理应由我带回去安葬。”
　　“湖山没有这样的弟子！他也配安葬在桃花源上？”
　　慕清晚的脸色冷了下来，“他如何不配？我的弟子，你又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慕长老，他可是屠尽了天下啊！”
　　“他如果真的屠尽天下不念旧情，你们现在还能活着？”慕清晚冷冷地说。
　　“可是……”
　　“罢了，你们嫌恶他，不认他，我认就好了。”慕清晚转身掉头，一步步试探着走下下山的台阶。
　　湖山的台阶异常陡峭，慕清晚又是个瞎子，每一步都分外小心。他倒不害怕自己摔了。
　　他怕的是孟楠渊疼。
　　众人看他龟速下山，一个个都很无语。“师弟，你这是何苦？”
　　“他是我徒弟，如今变成这个样子是我的错，若我再对他上点心，这天下又怎会成这样。”
　　“教不严师之惰，他的命和他身上背负的人命，都应该由我来偿还。”慕清晚丢下这段话，消失在了拐角处。
　　“江掌门，怎么办？弟子再去劝劝？”
　　“整个湖山就他脾气最倔，爱徒死了他心里也不好受，别做无用功了。”江炽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
　　等慕清晚带孟楠渊彻底离开了湖山，天已经黑透了。不过这对慕清晚没有影响，他带着孟楠渊，寻找着一片桃林。
　　湖山脚下也有一片桃林，不过这片桃林是野生的，开花并不如桃花源那般漂亮。
　　自从慕清晚剜了眼，残花还是败柳，都看不见了。
　　这处桃林是之前下山驱魔，孟楠渊意外发现的。慕清晚兴致并不高，楠渊却很喜欢。他说这里没有湖山上的长幼尊卑，挺好。
　　慕清晚嗅到了桃花淡淡香味，慢慢步入桃花林深处，用灵识寻得一处风水最好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孟楠渊放了下来。
　　他找了把铲子，一个人默默地挖着坑，心中满是悲凉。
　　他想起了当时楠渊拜师的情景。
　　湖山拜师为单向选择，弟子选定了师尊，就是师尊再严再凶都不能换。被选中的那位师尊可以打发弟子去扫山门，但就是不能拒绝。
　　当时慕清晚正忙着研究一种剧毒的解药，本来已经决定不来了，还是被江炽给拖了出来。
　　百忙之中还要来参加这种无聊的东西，慕清晚并不高兴，全程冷着个脸，心里暗暗想着赶紧挑完他回去继续炼药。
　　哪知孟楠渊一眼就相中了他，哒哒哒跑过来就是一个响头。
　　慕清晚整个人都傻了。
　　孟楠渊还是少年，满身的稚气尚未褪干净，盯着他的脸笑得灿烂，眼中似开了花，直晃得他慕清晚睁不开眼。
　　慕清晚就这么收下了那个少年。
　　收徒之时根本没想到会死在自己手中，尽管是孟楠渊拽着他的手结果了自己。
　　也不知道挖了多久，慕清晚累得满头是汗，终于挖好。
　　他把孟楠渊轻轻地放进去，脱下自己的外衫给他盖上。
　　“夜里冷，别冻着了。”
　　他喃喃了一句，又呆坐了一会儿，开始填坑。
　　一把把的泥土经他的手落在孟楠渊身上，仿佛也带了些温度。
　　他亲手葬了徒弟，而后又找了块石板，打开寂宁扇，一笔一划地刻着碑。
　　他看不见，只能凑合了。
　　“吾徒孟楠渊之墓。”
　　慕清晚累了，靠着石碑睡着了。夜里下起了大雨，愣是没把他浇醒。
　　等慕清晚意识模糊地醒过来，自己的衣服头发早就透了。
　　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慕清晚突然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了，眼睛没了，徒弟没了，身体自剜眼过后也一直不好，时常得靠灵药灌着。
　　他这一辈子，连个师父都没当好，大概也就这样了。
　　他咳了几声，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那血直愣愣地发呆，嘴角一勾，笑了。
　　他确是活不久了，剩下的时间也没什么事儿做，早点死了早点解脱吧。
　　按理说徒弟死了，他本不该悲痛至此，可他就是万念俱灰，想撒手别了这人世。
　　许是因为他对孟楠渊的感情实在太深了，又藏得太深了。数年来整个湖山没有一个敢亲近他的，对他除了敬只有畏，没有人关心他的喜怒哀乐，也没有人能在他面前笑得出来。
　　除了孟楠渊。
　　孟楠渊第一次见到他就笑得分外灿烂，不顾湖山里他脾气坏的臭名声，愣是要拜他为师，整日在他面前晃悠，师尊长师尊短地叫个不停。
　　后来孟楠渊下山历练，他身边没了人，一时竟有些不适应，待他回来就怒气冲冲地劈头盖脸狠狠骂了一顿，颇有些埋怨的意味。
　　大概是觉得有人陪着，就任性起来了。
　　他只顾自己撒气，根本没注意到孟楠渊满身的伤，脸色苍白得吓人，差一点就晕死在他面前。
　　他不记得自己究竟乱发过多少次脾气了，只记得孟楠渊一次次的撒娇认错，从未有一句埋怨。
　　不仅未怨过，甚至还精心准备了礼物，放了烟花，给他过生辰。
　　“愿师尊日日开心，平安喜乐，长命百岁，万事顺遂！”
　　那时慕清晚压根没想到他会给自己过生辰，愣是没反应过来，搞得孟楠渊以为他觉得烟花吵闹，不喜欢这样的生辰，暗自失落了好久。
　　他送的是亲手雕的一块玉，不值钱，也不好看，孟楠渊从未见慕清晚佩戴过，以为直接给扔了。
　　不是的，那年的烟花和玉佩，他都很喜欢。
　　只不过从来没有人对他那么好，他不知道如何回应而已。
　　那块玉佩，他是觉得太珍贵，好好收起来了。
　　慕清晚从回忆里挣脱出来，手心攥着那枚玉，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毒药。
　　那颗毒药的功效很剧烈，刚咽下就毒发，搅得慕清晚五脏六腑都快被撕裂了，疼得直冒冷汗。
　　他徒弟死的时候，会不会也有这么痛？
　　他徒弟死了，这世界上唯一一个不把他当木头看的人，唯一一个关心他的人，也没了。
　　慕清晚靠在孟楠渊的石碑旁，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楠渊，师尊来陪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