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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三章·若过往已成过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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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小的电梯间里,元洪涛阴沉的脸让身边的特助沈德心生出了鲜有的恐惧,心里的嘀咕让这麻秆似的小子忍不住使了个眼色给老板另侧的那个球一样的男人——他的师父李郁,毕竟李郁和元洪涛相识近二十年,据说在大学时就是元洪涛“跟屁虫”似的存在,就算没有所谓默契,也该能对元洪涛不快的原因推测个大概齐。
看到沈德不解的神情,李郁心下自是了然他在疑惑些什么,回想起进电梯前在停车场元洪涛异常的举动,听到那女孩口无遮拦的狂言的李郁便完全明白了,那件所有自以为的“知情人”避讳了这几年的事,竟然就这样被一个不知名的黄毛丫头提了起来:
十分钟前,当驾驶座上的沈德先行打开车门准备下车确认周围无恙之时,车门开启后,停车场里的回声放大了一个无名女声说出的“元洪涛”三个字,这声音便这样当当正正地传进了这名字拥有者的耳朵里。
元洪涛轻皱了下眉头,示意沈德回到车里来,又自己放下了车窗,想听听这议论者对自己究竟有何评价,却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议论竟直接击中了自己心底最尖锐的那根拔不去也抚不平的刺……
车内的低气压让李郁和沈德只能无言,出神的元洪涛一时之间竟恍神没有注意能说出“丧事变喜事”这般话的人究竟是何模样,待回过神,只看到那声音的来源方向,三个年轻人登上了一辆他熟悉的银色的大G——为何熟悉?只因那车原本就是他元洪涛的,可如今车主的身份,与那年轻女孩口无遮拦的语气,让他心下产生了一种似乎颇为合理的怀疑,是的,作为一个过来人,他的直觉告诉他,那个女孩和他的前小舅子间的关系怕是非同一般。
坊间都说元洪涛此人喜怒不形于色,最有名的莫过于一条题为“网乾人速入,有谁见过老板笑”的程序员BBS上的帖子,而那帖子下被顶的最高的竟是一条“和涛总打过交道的速进,你们见过他发火吗”的网乾内部论坛截图。沈德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从后视镜中看到了顶头上司眼睛里前所未有的怒火。但常被人说“心思细腻赛过女人”的李郁却从那似在游离的眼神中看出了一种悲怆。
养心斋里,遣走了沈德,元洪涛亲自拿出了一瓶曲酒,斟给了自己和面前的李郁。实话讲来,李郁并不喜传统白酒,而元洪涛却和当下时髦的新贵们不同,对洋酒并无偏好,偏偏就爱母亲故乡的大曲——不过李郁心下也自有分寸,虽已过了网乾规定的下班时间,但在这栋加班文化畅行的大厦里,累计加班时间最多的人大抵实则是他眼前的这位掌舵人,虽说这养心斋长期存着一些陈年珍酿,但那也不过是为了应对不时之需送给合作伙伴的,元洪涛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与人对饮,也是前所未有之举。
“李郁,你听到停车场那人议论的了吧?”元洪涛先是抿了一口酒,又用力饮下了一大口,两眼全都是瓶中的酒。而李郁也只是望着桌面,既不去取那酒盅,也不做回应,只小心观察着元洪涛的神色,思索着该如何应答。
沉默席卷了空气,李郁不做声,元洪涛也只是一盅又一盅的喝着酒,李郁作势要劝元洪涛少喝些却被一个眼刀逼退,想到元洪涛千杯不醉的酒量,也就在纠结中只是继续陪伴着这种沉默,直到元洪涛在些许的醉意中又主动开了口:
“李郁,这件事大概我去问所有人都不会听到彻底的真话,但除了我和她,这世上知道那来龙去脉的人,大概只有你了,你告诉我,至少从你的角度去看,我元洪涛,到底是不是……到底是不是一个为了名利而不惜一切的……无情无义之徒?“
李郁迅速藏起了眼中对于“无情无义”这四个字的震惊,张口欲言却又咽下了嘴边的“涛总”,用了一个久违的称呼只为能给予元洪涛些许的宽慰:“涛哥,怎么能呢?那几年您和容总为了网乾是何等的劳心劳力谁不是看在眼里,就是我这么一个外人都能看出来,您和容总,只是,只是有那么一个疙瘩罢了,可容总如今还在为网乾效力还不够说明您的情义吗……”
“你其实知道我想听到的不是安慰,不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过这不怪你,我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但想明白并不代表想得通啊。”元洪涛又将一盅酒一饮而尽,“这才过去五年,芝容心里当然还有疙瘩,不,芝容心里的那个疙瘩和时间哪里有什么关系,我心里那个疙瘩不也一样摆在那?我和她都在假装视若无睹,可又怎么可能真的无视那个疙瘩?”
“可我这些年,只想搞清楚一件事。我知道,她怨我,可我就想问一句,她到底恨我吗?她越是故作无谓,我就越是心里像刀剜一般的痛。
“我不怕她恨我,我倒希望她恨我!”元洪涛的声音突然提高了几度,竟直接举起了酒瓶猛的灌了下去,李郁眼疾手快,一把夺下了酒瓶,紧攥在手里,元洪涛失了魂一般的眼睛骤然回焦,嘴唇却仍颤抖着,带着两分震惊望向了李郁。
“罢了,说到底我再怎样做,那件事也足够证明我确实是个无情无义之人。李郁,你回去吧,是我耽误了你这些工夫。”
脸上写满了担忧的李郁缓缓起身,作势要离开却依然用余光瞟着摊在沙发上闭目的元洪涛,元洪涛的思绪则突然飘向了这小小波澜的始作俑者:“李郁,你去调查一下那个大放厥词的女孩到底是谁,还有,她是不是网乾的人?”
“不,不管是不是网乾的人,无论如何搞清楚她和富之和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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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城燥热的空气中,似乎人心也总是躁动不安,玻璃幕墙挡得住炎日刺眼的光,却抵消不了人之间涌动的暗流。元洪涛心底那根扎得最深的最尖锐的刺这厢刚被魏崇仪一番无心之言刺中,他口中那个怨他的人却被推入了另一番纠葛。
当年个人生活与工作间的冲突造成的巨大创伤,让富芝容下决心至少要给自己的直接下属充足的私生活空间,所以在这个加班已是家常便饭的地方,能保证可以随心按时下班的,大抵只有富芝容的两个秘书江明玉和苏晴,但虽说富芝容给了她们按时离开的自由,只要富芝容仍在忙碌,这两个年轻的女孩子也少有主动按点离开的时候。不过这一日恰逢江明玉的男友段海察所在的游戏部门要办庆功宴,江明玉便早早打招呼离开前去赴宴了,长春馆里只剩下了内间的富芝容和外间里心不在焉的苏晴。
长春馆内外间仅由一面玻璃墙隔开,只要在内间的富芝容不放下百叶帘,两名秘书和富芝容可以清楚地看到彼此的一举一动,富芝容一贯优雅得体,从来不避讳什么,两名在她面前比起下属更像妹妹的秘书也并不觉得在富芝容的眼皮底下有任何“监视感”,所以除去富芝容午休的时段,长春馆的里外间始终畅通。也就是在这样的空间结构中,看似神游的苏晴实则在紧张地观察着富芝容的行动——她心里清楚地知道,这是她说出心里那件事的最佳时机,但慌乱的内心让她依然不知从何开口,脑海里只不断回荡着三天前姐姐苏静的那些话:
“但凡你姐夫还有解套的可能性,我至于这样低三下四地来找你吗?”
“我当然知道你刚工作两年去和你的直接上司谈这样的事情有多别扭,但芝容是你的上司,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去求她她当然不会答应,毕竟现在粹财和网乾的合作八字才刚有了一撇,于公于私我都不是那个可以直接开口的人,但是你不一样……”
“好,那我们不说这正事,你和富之和到底是什么情况,总可以告诉我吧?”
苏氏姐妹自幼养尊处优,在苏晴的记忆当中,姐姐苏静从少年时就始终保持着一种“才女”的姿态,即使在她青春期逆反厌学之时,面对着正在闹离婚的父母手中这个风衣飘摇的家,那时刚走入社会的苏静也总能如春风一般平抚她不安的心,而三天前,是她第一次见到姐姐失态,这一切的缘由,却竟然是姐夫在生意场上一次足以将人推入绝境的投资失败。
不同于竞聘上岗的江明玉,苏晴能够在两年前毕业后直接成为富芝容的特助,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苏静与富芝容自大学起到此时15年的闺蜜情谊。虽有这样一层旁的关系,但苏晴从未因此寻求过任何减轻负担的旁门左道,甚至在工作上比江明玉更为卖力认真,因为她知道,在网乾这种向来没有讲关系传统的地方,她所在的位置、受到的来自富芝容的“特殊照顾”已足够让自己变成众矢之的,如果不去证明自己的能力,只怕给自己、给富芝容都会带来无端的非议。实际上,富芝容当年帮下这个忙也并非纯粹出自于裙带关系,只因为那时苏父突发中风,苏静在粹财投资刚站稳脚跟成为VC经理,苏静的丈夫又遇到资金周转问题,才下决心破例给苏晴开了这个后门,幸好苏晴倒也不负期望并没有引起什么众怨,到如今此事也就无人再议论了。
苏晴本以为,姐姐的那通电话,大概只是因为不便向闺蜜开口,想要拜托自己向富芝容借些资金周转,但苏静的方案却令她大跌眼镜——苏静竟然企图请求富芝容与自己伪造一笔三方交易,从而在自己的手上左手换右手,从而套取粹财的投资来帮助自己的丈夫挺过难关,等西墙补齐,再去神不知鬼不觉修补好东墙,即使东窗事发被公司察觉,只要不到覆水难收的境地,她完全可以利用网乾的背书作出一种生米煮成熟饭的假象,逃过应有的惩罚……
当时听完这一切的苏晴,只感到胸口一种强烈的窒息感,虽然只朝夕相处了两年,但她非常清楚富芝容无论如何不会接受这种风险。作为富芝容的贴身人,她也不由得恐惧这过分的请求是否会造成自己和上司间不必要的嫌隙;但苏静身为亲姐姐对自己这些年的恩情,又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踏入这左右为难的处境。
此刻,苏晴的余光瞥见了起身准备离开的富芝容,无奈地看了眼面前黑屏的显示器映照出的憔悴的脸,她终于下定决心走向内间,将苏静所托的一切和盘告诉富芝容——
“我知道了,没事,小晴你先回吧,我亲自和你姐姐谈谈。”听罢这一切的富芝容只表现出了一如既往的淡定。苏晴先是松了一口气,可当她走出办公室,忍不住回头望见富芝容对自己温婉的笑容,她的心里却不由得更加五味杂陈了起来。
富芝容放下同苏静的电话已是十点,起身走出长春馆时,整个紫金大厦28层看上去似乎除了自己已经并无一人,但在电梯间看到电梯在29层短暂停留后,富芝容的心里却涌起了一种不适的预感——还没来得及转身躲开,打开的电梯门内那张脸就证实了她的第六感。
尴尬的空气里,富芝容敏锐的捕捉到了元洪涛身上鲜见的酒气,没有多想的她只是吩咐一旁的沈德今后注意劝告涛总不要在公司里饮酒,却不想元洪涛突然开了口:“容总……不要太辛苦,还是要注意身体。”
“对了,今年的年庆也快到了,这一转眼……”元洪涛似是突然清醒了过来,止住了话柄。却没想到此时心乱如麻的富芝容张口亦给出了令人瞠目的回应:
“是啊,这一转眼,小廉若是还在,也该入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