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箫音过塞关》叶若漪

3、第二章 梦醒已千年（下）

　　“青儿，你醒醒啊，不要吓母亲啊！”躺到床上的我被一双手发疯的晃动几欲呕吐，虽然这哽咽变调的声音，让我听了很是于心不忍，可是没办法，做戏么，当然就要做足了。“公子，公子……”蕊儿等一帮人也在旁边哭做一团。
　　“诗培，你冷静一点，百里兄就快来了。”似乎是有人拉住了那双摇晃我的手。听声音应该是那个中年男子。停顿了片刻，他突然高声喝道：“都别吵了！快去看看百里先生怎么还没来？”
　　“回老爷，小人早已差人去请了，应该很快就到了。”旁边有人答道。
　　旁边的呼喊声变为隐忍压抑的啜泣声，一只手轻轻的来回抚摸着我的脸颊，心中明白这便是那个中年妇人，也就是我这一世的母亲，如此温柔的抚触倾注了太多的感情，是那么的柔和那么的温暖。可我究竟是怎么来到了这里，而她的孩子，这具身体的主人又去了哪里呢？听着她哽咽的啜泣声，和屋内来回反复的烦乱踱步声，心里很不是滋味，有心酸，更多的是惭愧，便想要睁开眼睛。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启禀老爷、夫人，姓王的那小子太厉害了，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他擒住了，还请老爷、夫人示下。”
　　“送官府！我要他为我的青儿偿命！”中年妇人显已气急，有些口不择言起来。
　　一听事情要闹大了，再装下去不好收场，我轻咳了两声，缓缓的睁开眼睛。
　　“公子醒了！老爷、夫人，公子醒了！”蕊儿眼尖，第一个便瞧见了我。
　　闻言，中年妇人回过头一把把我抱在了怀里，紧的我都无法呼吸，仿若要把我嵌进她的生命里。直到我被勒的直咳嗽，她才放开了我，这时我才发现她的眼底早已雾气氤氲。转头再看这一屋子人，无一不是那种劫后余生的欣喜之感。一时之间内心感动更甚，继而更加的心虚不已。
　　“恭喜老爷夫人，公子经此劫难而转危为安，定有神明保佑，一定是老爷夫人平时积善积德，感动上苍，福泽公子。劫难已渡，将来必定荣华富贵、后福绵远，老爷夫人尽可安心了。”说话的是一个身材中等，面目柔和的男子，约莫三十多岁的样子，看他的打扮与那些个家丁不同，估计是管家之类的人。
　　“什么荣华富贵，如此世道只要能保得这清淡安定的日子，就已很是不易，吾等也满足了。”中年男子轻叹了一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如此，那小人先告退了，这就把姓王的那穷小子送到官府治罪去。”
　　我差点脱口叫住他时，中年男子却开口说道：“董温，先不要送了，把他押到耳房看守好了就是，回头再说吧。”
　　我在心里轻轻的舒了口气。
　　“青儿，你觉得如何？”中年男子把头转向我。
　　“你是谁？”我终于没有顾忌的大声说话了，不禁心情大好，回头一定要好好的感谢王猛。
　　我的回答看来很是很具有震撼力的，成功的把屋里一张张欣喜的笑脸震的僵在了那里。
　　“青儿，你这孩子怎么说起胡话来，怎么可以这么和父亲说话呢。”中年妇人最先反应过来。
　　“你又是谁？”面对着我一脸的茫然，中年夫人嘴巴张的老大，半天却没有吐出一字半语。
　　紧接着屋内的人轮番来到我面前，一个个让我辨认，本来就是素不相识，所以我茫然的表情表现的相当自然，这个倒不用装，用起来相当的得心应手。
　　情理之中的，刚才那一片欣喜气氛很快被一片沮丧之气冲的无影无踪。而大夫却在此时赶到了。
　　大夫是个青灰衣衫的瘦高男子，面容秀逸，却有些形容槁枯，浑身上下一股清新忧郁的气质浑然天成，宛如深秋淋漓的濛濛细雨。伴随一丝丝清淡的药草味，他轻轻的坐在我的身边为我号脉。周围变的寂静无声，我终于确信世间的确有一种人，他只要一个细微的动作、一句轻轻的话语，就能轻易的感染周围的人，这也就是所谓的气场吧。
　　“百里兄，青儿他怎么样？怎么都不认识人了？”
　　似乎沉思了片刻，他站起了身：“董兄不要着急，无疆已经仔细的把过令郎的脉，脉象平稳，并无异常。”顿了一下，他继续说到：“至于他不认识人了，我想可能是受到惊吓碰撞后，引发的失忆而已。”
　　“那依你所见青儿何时才能，恢复记忆啊？”
　　“这个嘛，我也不好说，也许很快就好，也许需要很久，这就要看令公子的恢复程度了”。说完话，百里无疆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虽然他的脸笑的和风细雨，我此时却感觉触目惊心，看来这个大夫不简单，那眼光虽然很是柔软，却又仿佛能洞穿人心。
　　开了几味压惊稳脉的草药，百里无疆便起身要走，虽然我名义上的爹再三的挽留，他却一味推辞，一袭青衣飘然而去，只留我这父亲对其背影悄然叹息。

　　打着失忆的旗号，我感觉轻松很多，再也不必提心吊胆，怕说错什么话或做错什么事而引人疑心了。心安理得的享受完她们给我这个病号加的滋补餐。我惬意的伸了个懒腰，蕊儿很体贴的遣走了旁人，要来服侍我脱衣休息。
　　“蕊儿，我怎么什么都记不得了啊。”
　　“公子你不要难过，这只是短时间的失忆，很快你就会好的。”蕊儿很是善解人意，试图安慰看起来很是沮丧的我，说着说着自己的眼眶倒红了起来“公子千万别想不开，百里神医说了能恢复就一定行的！如果公子有什么想不起来了，只管问蕊儿就好，蕊儿一定会帮公子想起往事的！”看着蕊儿忽闪忽闪泛着泪光的眼睛，眼里流露的关切直达她清澈的眼底。拥有如此透彻眼神的应该是一个很善良纯洁的女子，我不由对蕊儿生出几分好感来，同时也更加对自己的欺骗愧疚不已。蕊儿，对不起了。
　　从蕊儿的口中，我验证了之前的猜测，现在是东晋咸康三年(即公元337年)，正处在中国历史上的五胡十六国时的后赵石虎时期。我姓董名青，是家中的独子，生于东晋明帝太宁三年（即公元325年），父亲董亦宣，母亲倪诗培。董家是汉朝大儒董仲舒之后，书香世家。
　　可能是因为刚才精神过于紧张的缘故，我和蕊儿没说几句，就已经很是疲倦了。打发走了她，我才发现原来这中式的绕花盘扣是如此的难解。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脱了上衣，这才发现我的胸口居然紧紧的缠着一圈白色的丝绸，刚才只顾应付他们，居然忽略了胸口的紧绷感。
　　难道这个时代的男子都兴用丝绸裹胸？不对啊，男的裹什么胸啊！三下五除二的除去裹胸布，当胸口刚刚发育的突起，脱离缠绕的丝绸，呈现在我面前时，我呆了片刻，旋即赶忙去查看自己的下身。“啊……”一阵狂喜冲上了我的头脑，我没有变性！我还是女的！货真价实的女子!
　　欣喜过后，我不禁懊恼不已，居然连自己身体是男是女都搞不清，看来我真是糊涂的厉害。不过话说回来，明明是个女儿身，为何充作男子来养呢，这个府里究竟还藏着什么秘密？幸亏借王猛导演了这场失忆，要不然我该如何的面对这里的事事非非呢。没想到我在那个时代练就的三脚猫功夫居然在高手横行的古代得以运用，人生真是变化无常，际遇难测啊。
　　闭上眼仰躺到床榻之上，只想美美的睡个好觉，实在是太累了。手却无意中碰触到一个只有黄豆大小的滑溜温润的物什，拿到眼前一看，却是一颗冰蓝色剔透晶亮的石头，林维戒指上的宝石！
　　突然脑中轰隆作响，玟玟的脸和穿越前后的一幕幕影像不停的在我眼前更替，这块石头仿佛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我的意识好像在被它一点点的拽离，头疼欲裂。拼尽力气我把这块石头狠狠的向墙上砸去，可在石头撞到墙壁的时候，居然弹出一圈幽兰色的波光，光圈迅速的扩大，很快波及整个屋子，刚才还是很平静的屋子，刹那之间已是气流汹涌，而我的身体也被一股强劲的气流托了以来，漂浮于半空之中。经历了这番离奇的穿越之旅以后，我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意外事件的准备，而这一刻，仍是被这奇异的景象惊得无所适从，心情也早已不能简单的用惊恐来形容了。
　　而就在此时那颗幽兰石的光芒变得越来越耀眼，并开始散发出一股强劲的吸引力，我被拉扯着不断的向它飞去。本能的对这股吸引力产生抗拒，为了对抗这股引力我用左手抓住了屋梁下的一根横木，就这样我以很是怪异的姿势飘悬在半空之中，这时我才发现除了我以外，屋中的物品却纹丝不动。我伸出右手想更妥当的抓紧横木，可右手却被这股强大的力量牵引着，向那颗散发出强烈光芒的幽兰石伸了过去。我拼命想缩回右手，而就在此时，原来停在不远处的幽兰石，突然向我的右手掌心直冲而来，伴随着突然撞入掌心的丝丝温润，我的身体仿佛变的透明，一缕冰蓝色光芒的从我的右手开始顺速的流过我的全身，然后又慢慢的收回到幽兰石里。在光芒收回的同时，我已从空中飘落而下，而原先晶莹剔透的幽兰石中心却生出了一颗鲜红饱满的小颗粒。
　　惊魂未定的我跌坐到地上，浑身上下使不出一丝力气。看来这不是一块普通的宝石，难道它有什么魔力？没有人给我答案。但直觉告诉我，我的此次穿越可能和它有关。但每次看到它，失去好友的锥心之痛，又一次次的在心中反复重演。我该怎么办？大脑疲惫之至，我陷入一片宁静的黑暗里。

　　在我熟睡的时候，我这一世的父亲董亦宣，母亲倪诗培来到了关押王猛的耳房门外，站立片刻推开门，那个黑衣少年神情自若的坐在屋中的一条矮凳之上，看到有人过来却并无任何的表示。
　　董亦宣盯着王猛看了许久，轻轻开口道：“王猛，犬子已经答应放你母子出府，你为何还要加害于他？我知道你对母亲很是孝顺，害怕青儿出尔反尔，所以才行此下策，想要挟持青儿，逼迫我们放你出府。可是青儿虽然顽劣了些，可是人品毕竟是不坏的，他既然应允了你，是不会食言的。”
　　王猛闻听此言，一抹怒色从脸上闪过，张嘴欲言，谁知却半途打住。脸上的怒容幻化为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如果我说我并未想过挟持令郎，想你也是不信的了。”
　　“我相信你不是有意为之，只是因为孝心使然，能有如此孝心的人，必是忠义之士。董某一向敬重忠义之人，所以尽管青儿因为此次事件，身体受创而失忆，但我并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我可以成全你的忠孝之心。不过……” 董亦宣话未说完，却已被王猛打断。
　　“什么？失忆？董公子他失忆了？”王猛很是吃惊，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既然如此，董老爷愿意成全我，定是有什么吩咐了。”
　　“呵呵，老夫果然没看错人，可塑之才啊。”董亦宣眯着眼睛捋了捋胡子：“只是因为青儿身体本来就弱，如今受此重创，又短时间的失忆了。我们夫妻两人就这一颗独苗，现在又是如此的乱世。王公子武功高强，所以希望王公子能够留下来，在青儿康复之前，能护青儿的周全，我们夫妻一定感激不尽。”说完话董亦宣满怀期待的看着王猛。
　　闻听此言，王猛倍感苦涩，曾经立志游历天下，却不想逢此乱世，如今心愿未圆，身已受牵绊。嗨……也罢。
　　“好吧董老爷，但我只答应保护护董公子的安全，别的一概不行。而且我也只会呆到董公子身体康复之时，至于我的母亲……”
　　“王公子果然爽快，你放心，我一定把会老夫人奉为坐上宾，决不让老夫人受半分的委屈。”得到王猛的答复董氏夫妻终于松了一口气。
　　第二天，吃过早饭，我便要蕊儿带我上街。准备出府的时候，王猛居然要随我一起出府，蕊儿上前轻轻的告诉我王猛现在已是我的贴身保镖，看着王猛一脸不情愿的表情，我的心情却是一片大好。这样至少不用担心安全的问题了。
　　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公交车私家车的来来往往，我们行走在酷似古装剧里的汉风街道之上，虽然道路宽敞，人流也不少，但我还是宁愿此时脚踏的是中心城区的步行街。这里的街道宽是宽，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压抑，没有一点亲切的感觉。没走两步，我就发现了这里和我的时代更多的不同。建筑和服装样式的古风是我意料之中的，所以并不觉得诧异多少。但大街上的人，居然将近五层是白色皮肤、深目隆鼻多须的人种和混血特征很明显的混血人种。在我的那个时代见到外国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可是在中国境内见到如此规模的外国人实在是让我很是震惊，难道这就是五胡时的胡人？
　　更让我倍感诧异的是，出府没有两步，行走在街道中央的我就被蕊儿拉到街道的边上，正要询问蕊儿所为何事。一队马蹄声从身边疾驰而过，马匹上坐着的是挥舞着皮鞭的深目隆鼻多须的胡人，“汉儿，让开”，一阵响亮的皮鞭声之后，他们看着路人脸上血肉模糊的伤口，哈哈大笑着扬长而去。我被深深的震在了那里，这就是传说中的羯人？那个源于东欧高加索山到黑海草原地区，有拿人头祭祀习惯的白种民族？虽然很是愤懑，但转身见王猛和蕊儿的脸色虽然很是阴抑，却也并没有进一步动作的意思，在状况不明的情况下，我也只好强压下自己的愤怒，入乡随俗的沉默着。
　　对于那些被鞭笞到的人，我只能深表同情了。平时手指蹭破了一点皮都精神紧张的我，在细看了那些鞭痕之后，心脏便开始扑扑直跳，那些鞭痕可谓是触目惊心，着鞭之处皮开肉绽，血肉外翻。这些不幸被鞭子抽到的人有男有女，然而无论是男女却没有一个呜咽出声，他们身体直挺，盯着那些远去挥鞭的人，脸上浮现的居然是一副不屑的神情。身处逆境他们没有我意料之中的猥琐、也没有麻木。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的冷静、如此的骄傲。我不由暗暗吃惊，因为我深深的了解拥有如此骄傲表情的人，他的内心更多的是满满的自信。宽幅大袖，交领右衽，衣袂翩翩，看来这就是这个时代的汉人了，是外邦人曾经惊羡的华夏衣冠，中华人物了。
　　蕊儿轻轻的告诉我：街道上行人的行走是有次序的，道路中间行走的是飞扬跋扈的羯人和胡人，而汉人只能走在道边。我知道后赵时期汉人的境况很惨，可是没想到境况居然差到这种程度。

　　后赵(今河北、山西、河南、山东、陕西、江苏、安徽、湖北、甘肃、辽宁的一部分)。
　　羯人石勒于东晋元帝大兴二年(319)建立赵国，史称后赵，为十六国之一。参照魏、晋王朝的法规，建立各种政治制度，设立学校，提倡经学，阅实户口，劝课农桑，对安定社会起到一定作用。但法政严苛，杀人甚多。实行“胡汉分治”，禁说“胡”字；称羯人为国人，称汉人为汉人；纵容羯人欺压异族。朝廷设有专门官吏门臣祭酒，管理羯人诉讼。333年，石勒死，侄石虎夺取政权，施行暴政，民不聊生。（此段引用百度百科）

　　就在我低头沉思的片刻，街道中间又一阵马蹄声纷踏而来，转眼便从身边一掠而过，抬头却发现这队马上坐着的却是汉人，领头的朱红骏马早已跑出很远了，只见一袭不染纤尘的白衣飘然而去，在红檐绿柳的映衬之下更是显得模糊不清了，只留下黄烟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