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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往昔如烟(二) ...

  •   然而阿兄的去世,并不是厄运的结束。

      连年战乱,家乡民生凋敝,日子越发艰难,大家都纷纷离开家乡去讨生活。

      孟家带上阿姊去投靠亲友,女王也随着叔父一家漂泊他乡逃避战祸。那时候物价飞涨,盘缠快用光了,世道那么乱,也没有赚钱糊口的法子,眼见着那要饭的都饿死在路边,大家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寻着一个安稳一点的地界。

      路遇的有一对邻县的夫妻,四十来岁,原先守着家里几亩薄田老实巴交地务农,也算能温饱。不料战乱一起,乱哄哄地兵来将往,连抢带夺带糟蹋,家资全毁,一家人实在活不下去,只好出来逃荒。偏祸不单行,路上儿子又病死了。两口子看看已无钱吃饭,连要饭都要不上,真是没有活路了,便在一天晚上,趁大家在个破屋休息的时候,一人一根麻绳,双双上吊死了。

      目睹了这老两口的惨死,一行人未免兔死狐悲,心生凄惶,原本就因为朝不保夕而每日惴惴不安,此时更是伤口上撒盐,绝望的情绪悄悄地蔓延,每个人都十分消沉,大家在路上都不怎么言语了。

      这一天晚上,女王做了一个梦,在梦里她好像把往事又都经历了一遍,每一件事情都无比清晰,仿佛比她当年亲身经历的时候还看的明白。

      她看着亲人们一个一个离去,她看到父亲过世后她那柔弱母亲的刚强,她看到母亲过世后她年轻兄长的担当,她又感受了一遍长兄去世时的满目凄凉,忽然她就理解了那对上吊老夫妻心里的绝望。

      顿时,她觉得,死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此时她猛地醒了过来,竟然觉得心胸豁然开朗,不再忧惧。“怕什么,”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到最后顶多不就是一个死。去见父母兄弟去!”

      再上路的时候,叔父怕女王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最近接二连三的打击,再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叮嘱婶母对她多加留心照看。

      这天他们靠在一颗树下歇脚,婶母便宽慰她“莫要怕,等找到个安稳地界就好了”等语。

      女王便道:“婶婶不必劝我,我都懂的,我也不怕!最坏不过一死,还能怎么样呢?”

      婶婶听这话唬了一跳,连忙说:“二侄女,哎呦可了不得了!你要吓死我!万不可这么想,可千万不能寻短见呐!”

      古时候女子的芳名,属闺阁私事,稍微注意一点的人家,都不会在外面随便称呼女孩儿家的名讳,以示庄重,因此叔婶与从兄弟们此时只称呼她“二侄女”、“二妹妹”。

      郭氏见婶母如此紧张,便知其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因笑着宽慰道:“婶婶莫慌,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才不会寻短见!想我阿母和阿兄,那时候那么难那么难,都还硬是挺下去,是为了什么?难道是为了让我寻死的吗?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只要老天不收我,我都要好好地活着,想尽办法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他们。我刚才的意思是说,我现在心里放开了,不怕了,现如今最坏不过老天爷让我死,还能有什么更坏的呢?我经历过那么多生死了,我不怕死,也就不用天天忧惧明天会怎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我就天天想该怎么活就行了,只要今天老天爷还让我喘气,我就想尽办法今天继续活下去,不管有多烦难。我不能让我家就真这么绝了!”

      有些人,濒临绝境时,怕前怕后,自己退缩了、放弃了,有些人反倒豁达了,将生死置之度外,迸发出无与伦比的勇气与毅力,生命反倒如那野草般顽强而旺盛地生长,直到后来繁华一片。

      一家人逶迤来到并州的铜鞮县,现如今这里还算比较安稳,离家也不算是太远。目下他们基本上没有什么盘缠了,人也乏累,于是他们打算先安顿几天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吃饭的营生。可如今流民也多,哪那么容易找活路,就连城隍庙都没有下脚的地方了。

      正在犯难时,忽看见有些流民牵儿带女往一个方向赶,寻思着是不是哪个富贵人家舍粥,便也跟着去看。果然见到一堆人聚在一户富贵人家的角门处。一打听才知道这是铜鞮侯府。

      原来这侯府里见世道上流民多,人命不值钱,便打算采买几个女孩子使唤。这流民多是父母带着子女逃命的,总比从人牙子那里来历不清不楚的好。

      这郭氏一家兴兴头头地来了,见原来是卖儿卖女的不由得灰心丧气,慢慢地挪开。只是来的时候脚下生风一般,去的时候腿上就像灌了铅一样沉。

      现如今逃难的有些聚集在城郊几间荒废的屋子处。有些就在大街上别人墙根下一蹲。

      郭远眼看着现如今自己一家人也无片瓦遮身,沦落到跟要饭的为伍了,真是悲从中来,心说我和三个儿子吃点儿苦倒也罢了,可侄女和妻子也挤在这里未免太凄惨。起先还有辆牛车,再后来也换了钱吃饭了。

      郭远没办法,领着一家人先找了个树荫坐下歇会儿。大家都不说话,各自不知道都在想着什么。

      郭远正胡乱琢磨这铜鞮侯府能谋个营生不,他跟三个儿子都读书识字,除了小儿子尚且年幼,他们三个大男人也有膀子力气,不拘文的武的,能给碗饭吃就行。正想着,就见刚才聚集在侯府的人三三两两的有回来的,只听见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不要男的”,“就是女孩儿人家也挑得很,太不出息的也不要……”。

      郭远灰了心,愣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如果侄女进去了,也未尝不是一条活路,那毕竟是个正经侯府,总比沦落成乞丐好,更何况在这大街上抛头露面的,万一被人欺负了去,就更对不起过世的兄长。只是可怜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女孩儿要给人家为奴做婢。

      郭远很犹豫,他左思右想都觉得像如今这种状况侄女还是进府里好,但是又不敢提,一会儿怕侄女误会自己因不是亲生的就卖了她,一会儿又想万一进去了反倒是祸怎么办?一会儿又想跟着我们在这大街上,明天还不知是死是活,还不如进去有吃有穿。他这心里啊就翻过来覆过去,煎熬得很。

      郭远正在这里胡思乱想,只听得郭女王唤他:“叔父,我有事跟您商量。”郭远抬眼看到女王站在他跟前,连忙说道:“有什么事孩子你就说吧。”

      只听得女王说:“叔父,把我卖到铜鞮侯府吧。”

      “什么?你说什么?”郭远生怕听错了。

      “我是说,我想进铜鞮侯府。”女王坚定地说。

      郭远有些吃惊,想不到侄女能自己提出来,“你可是知道?进去那侯府,不比在家里,是要做小伏低伺候人的。”

      “我知道,可我不怕!”

      “进去了,倒能有口饭吃,”郭远叹息道,“只是怕你心里觉得委屈……”

      “没什么可委屈的。韩信那样的大丈夫尚且能忍受胯-下之辱,我们更要什么境地说什么话,能屈能伸才是。不过是略低低头,我自己有个活路,换了钱也能解一解一家子的燃眉之急,以后还能再做打算也未可知。倘若现在硬撑着不低头,明天还不知是不是饿死街头,亦或被强人欺了掳了去,到那时就万事皆休了。”

      郭远知道这个侄女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看侄女想明白了,他自己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但临到事前他还是有点不敢做决断。

      女王看出了他的犹豫,便道:“叔父不必顾虑。如今我父母不在了,这件事情我自己做主。”

      郭远叹了一口气,也罢,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了。

      彼时婶母与从兄弟们也听见动静,聚拢过来,只皱着眉头,却不知该怎么劝,婶母想到原先多么富足安逸的生活,如今却沦落到要卖儿女,便滴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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