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游》暗獭

8、换颜

　　京城里有人种“换颜”。离开旧地，谢溯接二连三的遇到了一些奇怪的事。这些事揉成一团，仿佛隔着雾。从中抽丝剥茧，才能窥见一丝乾坤。

　　尸体太过惨烈。谢溯将他它移到城郊埋进了一个小坟头。此时太阳将要落下，空气里仍有几丝暑气。回程之时刚好途径一间小茶铺，谢溯撩开帘子寻了个人少的地往里坐，小二甩着长巾过来，“姑娘要什么茶，我们这有毛尖有有龙井，也有几里地外来的不出名的土茶叶泡的绿茶，给您端壶什么上来？”

　　谢溯皱眉，右手似是不经意擦了擦额间的汗，瞥了眼面前的小二，开口道：“来壶当地绿茶即可。”小二又甩着长巾离去，往后厨方向去。
　　空气里血腥气正浓，死者还未过头七，怨念至深，死不瞑目。谢溯将浑身灵气积聚在额间，眉间暗暗生出一簇火，很快又消散。

　　谢溯凝神细看，眼前多了一层层妖气，妖气延伸至后厨，谢溯提脚往里头走去。地板上勾勒出深红色的人形，妖气在空气里浮浮沉沉，最终被正在后厨备茶的小二吸入。

　　“偌大的茶铺只有你一个？”谢溯开门见山。
　　小二正备着茶，突然听见身后谢溯传来的声音，手上一抖，把茶叶抖落了个干净。他分明多了个心眼仔细着气息，怎么还是让人进了后厨。

　　“姑娘师从何处？”小二笑着说，“此前就听说了京城来了位身手不错的斩妖师，今日相逢即是有缘，可否与在下比划比划？”他右手自虚空划出一柄木剑，与此同时，谢溯已从几步外逼近至咫尺，“刀来！”她右手拎刀，狠戾地劈出一道刀光，木剑接得稳稳的，丝毫未有动摇。

　　谢溯皱眉，趁着刀势细细看了眼木剑。
　　木剑看着古朴，实则有流光溢出，萦绕着淡淡妖气，是上好的梧桐木。

　　谢溯有些惊讶。古梧桐所制的妖剑这世上仅有一把，由千年树妖青时用自己的肋骨制成，伴随他数百年已久。惊讶只有一瞬，木剑攻速并不快，小二舞得游刃有余，无形中形成一道屏障，谢溯没用技巧，只是一个劲用蛮力劈向眼前的屏障。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努点力能斩下只普通的千年狐妖，但千年树妖青时是现存唯一的梧桐树，承袭了上古梧桐的妖力，又修炼千年，吸收了万里地的灵气，如今怕是难逢敌手。谢溯思索着出路，手上动作也没停，刀势越来越猛。
　　小二抬了抬眼，“你的确有几分天赋，假以时日前程无量，但面对劣势却不知进退，脑袋不怎么灵光。”
　　一副说教的语气。谢溯躁动的心绪随着刀势发泄出去，目光慢慢移到了木剑剑光后。

　　一张普普通通的脸，老实、却不自然。血腥味间，夹杂着一股淡淡的熟悉清香。刀势一转，她卸了力，轻轻划过自己的左手臂，血液淌出来，散着诱人香气。

　　一道红色从剑光后冲向她，左手臂上一阵痛，右手打得笔直，斩妖刀将一人一妖隔开。她垂眉，尝到血味的换颜花开得艳丽。
　　谢溯有一点想笑，自己倒是合适的土壤，现在栽了两朵换颜花在里头了。这些古物一如既往地爱着她的血肉，眼前看着她一动不动的青时也是一样。

　　“你是什么东西？”
　　“我该说不愧是树妖青时吗，以前的妖怪闻着味早就扑过来了，你还能无动于衷。”谢溯答非所问，“斩妖师不斩良善是铁律，你非良善，我自然要斩下你的头颅，但我杀不了你……不如我们在此立约，五年后再战一场，若我还敌不过你，自会献上自身血肉。”

　　“狂妄。”青时收起木剑，“我可在此时此地不用武器杀掉你，为何要等到五年之后。”
　　谢溯准备好了说辞，开口道：“斩妖师秘术甚多，你能片刻间杀掉我，我也能在眨眼间灰飞烟灭，若你觉得我狂妄，那五年后再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这本事怎么样？”
　　青时正欲再开口，谢溯迅速打断，“想必你是答应了，不过我还有两个要求。”青时眉头一抖，有些无语。

　　谢溯再接再厉，“一是助我寻妖兽玄阴，你们同为四大妖物，应该多少知道点彼此的讯息；二是你身体里窜出来的这朵花，别跟我说你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已经调查了几日……”
　　见她还要继续，青时开口，“我都允下。五年对于我来说不过眨眼间，但是，有没有人告诉你，作为一个姑娘家，你有些太过自来熟了。”话还很多，分明一炷香之间还持刀相向。
　　谢溯没有回答他。

　　青时出去把客人都打发走了，寻了个位置坐下。谢溯倚在一旁的木柱上，抱着斩妖刀，“你原本是什么样子的？”
　　“这身皮匆忙换上，现如今我也不需要再在茶铺，倒是可以卸下。”他说着，一具身体就像刚破茧的蝴蝶撕开了外壳。他的人形依旧普通，比小二矮上一截，看起来至少有人类的四十岁左右。

　　“我在这里做茶叶生意做了十几年，前段时间招了个小二，手脚不太干净还想把我杀了。”他笑出声，眼角的皱纹挤成一条线，“人类还真挺有趣的，眼前的危险总是看不到，妄想对我下手，不自量力。”他看了谢溯一眼，“你和死在我手下的小二一样蠢。”

　　谢溯说：“那要不然改成五十年后再打一架吧。”
　　“……这句话我当作没听到。刚还当时我收到两朵换颜花，一朵被我保存当作种子，虽然常人无法培植，但我好歹算是植物妖物中的魁首，自然想试试，一朵就被我用做实验，用在了这没脑子的小二身上。”
　　身上两朵换颜花已经交缠在了一起，像一对久违的恋人。

　　“谁给你的？”
　　青时没打算隐瞒，“这人你应该见过，定国公的儿子，顾青和。”
　　顾暄的哥哥？
　　刚来京城就碰到的蛇妖，顾暄，小西街。
　　这些人和物全和他有关系。看来下一步必然是找上他谈一谈，说不定困扰自己的两件事到头来都能在他身上得到答案。
　　谢溯抬脚就打算直奔定国公府，突然一顿，“对了，你那剩下的一朵换颜花也搁我这养着吧。”
　　这人是真不见外。
　　青时脚下伸出树根，树根上一朵换颜花开得灿烂，谢溯毫不留情地连根拔起。
　　“我走啦。”

　　“这是最后的那批江南茶叶。”青时打开橱柜，取出一个散着浓香的小盒子，他跪拜在地上，垂头，双手奉上。
　　来人没有接，他隐在黑暗里。
　　“你说了多余的话，做了多余的事。”
　　青时将头垂得更低。
　　“我说了她会来，你按着我说的话给予答案就好，不应该结成约定，这是你的过错。”来人继续道：“因果混乱了，这很糟糕。”

　　种因结果，聪明如你，也应知你早就踏出了“果”这第一步。亦或是，身处其中，无法看清？
　　青时拜伏在地上，双手仍奉着茶叶盒子。
　　黑暗里身处一只手，接住了盒子。

　　很长时间没有再传来声响，青时以为对方已经离开了，大呼一口气准备站起来。
　　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左臂却突然传来剧痛，他惊讶地抬头，眼睛却像被灼伤了，短暂性失了明。虽然只是一瞬，他也只看到了手臂上又长又深的伤口。
　　“依着我说的话即可，不可再多言一字。”
　　“没有下次。”

　　定国公府里没有定国公这个人，也没有定国公夫人。
　　比起路遇大妖青时，这件事更让她惊讶。她确定了只有顾青和一人的主屋后，转向后院去。大哥没在家，顾暄倒是个乖小孩，抱着炉子坐在他二人初见的长廊上。

　　“你来了。”映着灯光，他面色不太好。
　　“我会解决你的麻烦的。”谢溯承诺道：“此前诸事繁多，没有问过你你哥哥的事，现在线索都到他这里去了，为了我，也为了你自己，可否同我说点什么呢？”

　　顾暄轻松自在，“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就好。我同我哥虽要好，但事理是摆在感情之前的。”
　　谢溯本来想问顾青和同那什么周家小姐的事，话到嘴边不知道为啥改了。
　　“你说你哥对你好，他又为何把你囚在这里？”

　　顾暄的回答来得有些慢，“囚啊……一个人被关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的确是囚。”
　　“他把我囚……关在这里，大概是因为，我杀了人。”他不敢看谢溯，只是盯着抱着炉子的手，“上次骗了你，这手的确会发光，不过是在尝到血的味道之后……”

　　本就清冷的院子里，在夜里更加寂静了。
　　顾暄似乎是鼓了很大的勇气，才敢侧过头看她。
　　他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嫌恶的脸，又或是故作鼓励的脸。
　　但没想到——
　　谢溯满脸疑惑，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

　　“你没有害过人。”她言之凿凿，“你没有害过任何人。”

　　难以言表的情绪从心尖冒了出来，很快被他压了下去。
　　“你怎么知道……我亲眼看到自己杀了人。很多人。”急促的声音，越来越小。
　　谢溯展颜，“你知道我是斩妖师，自然有许多法门。总之，你没有害过任何人。”
　　“你在撒谎，是为了安慰我吗？”
　　谢溯难得有些严肃，“如果你害了不少人，那么在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会毫不犹豫地斩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