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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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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里有一棵树。
它枝叶繁茂,在黑夜里闪着光,如梦境一般虚幻。
不清楚是哪个枝桠上,躺了个穿着精致的小女娃,光是发饰就比他房里最为贵重的物品还要金贵。
它枝叶繁茂,但是他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的存在。
理论上,他们两个同根同源。
“这是往里头栽了朵花?”阿钧道。
谢溯从屋外走进来,正好听见这句话,皱了皱眉,却没说什么。
说来也是巧,昨晚她扛着尸体跃上屋檐的时候,阿钧正闲得无聊在谁家屋顶躺着看月亮,见她有些费力就搭了把手,随她来了顾暄的院子。
“你不报官?”阿钧问她。
谢溯没理他,右手往空中一比划,化出一把小刀,她走到尸体跟前,利落地将刀刃插进那朵花的根部,将花撬了出来。
没弄干净,根脉扎得很深。
接下来谢溯的动作把阿钧吓了一跳。只见谢溯撸起袖口,漏出胳膊,把那花根猛地扎进了自个的肉里,阿钧惊得没话说,盯着她动作一点没动。
花沾了血肉,一个劲往里头钻,这花根脉被拔起竟还能活,谢溯感到有些疼,呲着牙忍住叫。
想来也不能让这些花落到别的地方去,她在路上就试图用火将这花给燃了,火星子一接近花身就灭,她也只能扯得断根脉,花身坚实得很。
这些花吸干了尸身的灵气,必会找下一个饲主。
山峰之上,云雾之中。仙邸门前,一个犯困的小童露出了一条毛绒的尾巴。尾巴裹着他两条腿,他手里的小扇子还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面前的小火炉取暖。
天太冷,他又不愿动。
“狐狸。”有个声音从不远的地方传来,有点熟悉,他在脑海里仔细辨了辨,待这声音一对上号,立马扑通一下朝屋子里跪下,“大人!我不是故意偷懒的!”顿了会,又急忙开口道:“大人,大人唤我是有何事吩咐。”一个字比一个急。
里头的声音继续道:“山下来人了。”
小童磕头,“大人,我马上把他撵走。”说完他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却像是被什么绊住,他疑惑,“大人?”
“你去,把他引进来。”
风雪裹着他。
他浑身发抖,寻了个崖底避风处,小心翼翼从包裹里取出一个小包裹,展开来是一件干净的衣裳。两三下撸下身上的脏衣服,将新衣穿上,准备拄着棍继续往雪山深处走去。
拐个弯,刚到亮堂的地方,他模糊的双眼像被扎了一下,眼前出现一只毛发极为漂亮的红色狐狸。
红狐一下便跃到高地,他回过神来,慌忙跟了上去。
风雪裹着他,像利刃一样划开他的皮肤,遮脸的老布被风刮走,他不管不顾,一双眼睛只盯着那只忽远忽近的红色身影。
忽的,风静了下来。
眼前是一扇破败的门扉。
门扉后是一条石径,一旁的雪堆得很厚,石径上颗颗石子却能分得清明。他低头整理了下衣衫,若有所感向石径深处走去。
他又看见了那只红色的狐狸。
狐狸从小雪峰上一跃而下,红色的毛发化为暗红色的长袍,裹着小孩一样的躯体,一双眼睛狭长精明,立在他跟前。
“来者何人?”
他撩开长袍,跪下,拜首。
“在下京城长郊林氏有恒。”
狐狸点点头,“先生在里面,在雪水中净手,在外室焚香,再入庭院叩拜先生。”
“他会解你所惑,凡人,心存感激吧。”
小西街的商铺琳琅比目,谢溯站在一面墙跟前。
那日她寻着尸体的地方是个死胡同,她站在尽头敲了敲墙面上一眼看去不太齐整的石头,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胡同后面是右边客栈的后院,左面是家卖衣裳的小店。
谈起衣裳店,谢溯不由想起刚到京城时发生的事,她此前去了趟当日去过的小面馆,原本的老板回老家了,将店面盘给了一只鼠妖做阴间生意,谢溯去的时候新老板正和隔壁的面馆老板吵架,面馆老板嫌他开的店晦气便找人来大闹特闹,谢溯因此没能和那老鼠妖说上几句话。
她再去别的店试探着说要在小西街买衣裳,也没见什么人劝阻她或是有什么不对劲。
她在这胡同旁的衣裳店里站了会,直到后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是你找我?”
谢溯转过身,面前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妇人,眉目慈善,一身华丽的衣裳是把她衬得有几分光彩。
谢溯微微鞠躬:“叨扰您了。”她比了个高度:“请问前日夜晚是否有个这般高的男人来您的店铺买衣裳。”谢溯一顿,补充道:“应该是个比较英俊的男人。”
妇人一笑:“现在的男人哪有自己来看衣裳的,莫说前日,我们这小店怕是大半年都见不着个男人呢。”妇人不忘招揽生意:“小姐生得好看,这袍子配不上小姐,不如进店来看看。今天刚到了几匹江南织娘的新布,漂亮得很,小姐穿得肯定好看哦。”
更衣间里有一面铜镜,谢溯换好妇人给她挑的常服,有些不自在地用手摆摆裙袂。从前过年时似乎穿过这样的衣裳,但料子没这么柔软,柔软得像是微微一划就会划破。她捞起帘子走出来,妇人在一旁的台子做账,听见响动抬头,笑意堆到脸上称赞道:“小姐穿这一身真是标志。瞧瞧这青色的裙子,正衬小姐肤白貌美咧。”
屋子里光线不太好,谢溯也不知道她哪里看出自己穿得好看,仍觉得别扭。她正要对着外头投进来的光转一转,突然光线一暗,传来走得稳稳的脚步声。
谢溯偏过头。
她若有所感,是个熟人。
没想到不过一两天就又遇到了,狭路相逢,一时无言。
谢溯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这人诓她一次二次,虽说她也不算恼火,但也是不想再往来。于是装作没看到,直接掠过他走出去。
“小姐!”有人喊住她,“您还没结账呢!”
“……”走时没带包袱,她身上只有些许碎银。谢溯硬着头皮回应道:“抱歉,大抵多少银子?”
妇人满脸笑意,“小姐穿得可合身?”谢溯点头。
“那便好。这衣裳做好有些时日了,本就是一个板子。见小姐来去匆匆,便宜卖您三十两银子。”
阿钧站在一旁,唇角含笑。谢溯把手握拳,颇有气势地溜回更衣间,把她的旧袍子抖了抖,顺势掉在地上转了转的是几枚铜板和两三小块不足半两的碎银。
谢溯再钻出来,已经换回了原本的黑袍子。忽视掉一旁打量的目光,对老板娘说道:“今日走得及没带银子,隔几日再来打扰。”
语罢她低头想快点离开,一只手却把她拉住了。这力道是阿钧。
“刚才那条裙子还不赖。”阿钧踱步到她前头,“我给你买,就当赔礼道歉。”
谢溯垂着头,只看得到对方的衣裳和垂到腰间的头发。她拧眉没答应,心里颇觉不快,伸手想要拍开阿钧。没拍动他,她只好悄悄瘪了下嘴,侧身绕过挡路的人大步离开了。
留下来的人没去追,目光很快收回。
空气瞬时静谧,气氛似乎变得诡异。刚才还好声好气的老板娘像被人抽了主心骨瘫到地上,麻木过后才反应过来,痛哭流涕地求饶。
花。
中途遇到不想见的人,谢溯一时忘了来意。路过河边时,河水倒影清澈,显出她的模样。
领口处不知道什么时候探了一朵朱砂色的小花。许久没尝到血的滋味显得清丽,谢溯直接连根拔起再咽下,动作熟练。这嗜血的花自从种到她身上便疯狂吸收她身体能给予的养分,不过半晌就攀到了领口。
她没见过这种奇怪的植物,想要解决问题得把这花的主人揪出来,想到这谢溯打道回府,临近衣裳店小心翼翼地张望,确认里面只有一个人又才溜进去。
“小姐又来了?”老板娘打招呼。
谢溯点点头,看了她一眼。老板娘面容温和,没什么怪异之处,谢溯却觉得有点古怪,她在心里嘀咕,或许是因为没去取钱又回来了有几分不好意思。
老板娘正整理谢溯刚才穿过的衣裳,没再搭理她,谢溯开口打听,“你不是说平时没什么男客人吗?那刚才那人是?”
“哦,”老板娘笑,“那人也是卖衣服的,平日有些来往。小姐认识他?”
谢溯没什么表情,“不过是个不足挂齿的人物。”她继续打量这间不大的店铺,仔细闻了闻里头的气息,老板娘在一旁笑着没动。
她伸手摸了摸摆着的料子绸缎,突然开口问道:“请问您最近可听到什么怪异之事?我对这些奇闻逸事有点感兴趣。”
这话问得突然,老板娘却也一本正经回答道:“说起来,我有个从老家来京城的老乡,从前我见他一幅萎靡的样子,四里八乡没一个姑娘看得上他,前段时间我在街上看见他,居然有个姑娘跟在他身边,人模狗样的,我还没认出他哩,要不是他说他是我老乡打死我也不信。整个人都变样了,脸上的脓疮也没了,那模样要是再回老家,怕是门口天天有排着队的姑娘。简直就像是换了一张皮……”
换皮……
不是寻常的衣服……
唱歌犬……
仿佛有口钟把谢溯敲得一震,她仿佛觉着胸口刚拔掉的花又长了出来,钻进她的皮肤里,花朵的根脉扒下她的皮,再顺着枝叶长到另一个人的身上。
清丽,嗜血,换颜花。
越往开天辟地的年代走,“换颜”还是门手艺,有的家族甚至世世代代用一张不会老的美丽的皮。可是诱惑实在太大,早八百年前这种作为媒介的花就被某个斩妖师老祖宗毁得一干二净。若干年没再出现过,是以,谢溯如何也没想到这上头去。
没想到如今却叫她见到活的古物了。不止如此,这嗜血的东西还长在自己身上。
谢溯拜别了老板娘,火速奔向后院,那尸体她走的时候是什么样,回来就还是什么样,她凑近用刀从伤口处一掀,一层皮像崩断了一样瞬时挤在了一起,把这具尸体拗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