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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酿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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摸清了时间,谢溯打算直接去那客栈里等着,第二天上午,隔壁果然住进了那个公子哥。
反正无聊,她寻了点花生子坐他窗前观察起他来。
第一眼谢溯就觉得他有些流气,现在看着更觉得了。公子哥进了屋叫小二上了酒和小菜,只一个劲地吃,把书摆在旁边,看都没看一眼。
他这个人,和阿钧故事里的公子哥有很大出入,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功利心,倒是有点像谢溯以前看过的话本子里的人物——被家里逼着考取功名,一天却只想着游山玩水,不亦乐乎。
隔天上午,公子哥往城外寺庙奔去了,和上次一样到处摸摸看看,好不容易才再一次停在了那个画摊子跟前。
阿钧在此恭候多时。
“你这画怎么卖?”
“十金一卷,童叟无欺,不二价。”他语气有些懒懒散散。
公子哥笑着说:“那我都买下了。”他将所有画抱在怀里,走了两步,突然停下。
跟在他身后的谢溯一愣。
公子哥转过身来,透过谢溯看向阿钧。
“先生如今多了几分活气。”
是夜。
“你说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幻境里?”
谢溯和阿钧坐在屋顶上,趁着月色喝对酌。
阿钧笑,“他和我们不一样,只是依着一缕活气的死物,并不算个人,阿溯姑娘不要想太多了。”
阿钧手里的是酒,谢溯备的是茶。谢溯却像醉了,脸红扑扑的,有几分不清不楚地说:“所谓人,也不过是依着活气的死物吗,不过是活气多了那么一点点。”她拇指与食指间比出一个距离,“也就一点。我听人说……从前女娲娘娘造人的时候,就是将泥土捏出一个小人儿,吹了口气在里头。”
她又指了指下头,“人死了,也就一抔黄土——不晓得公子哥看清了没,这么愿意陪着妖怪演,可能是脑袋瓜里进了水。”她话说得很认真,阿钧听了有点想笑。
“你今天说话怎么像小孩子一样。”阿钧打趣道。
亮亮夜风里,谢溯突然打了个嗝。阿钧脑子里闪过什么,他低头一看。
谢溯身旁的,是他那盏酒壶。
“你醉了都不怎么看得出。”阿钧下结论道。
谢溯嘴硬,“我没醉!我就喝了一点儿。”她突然站起来,“啊。”
“啊。”阿钧应了声。
“古来圣贤皆死尽,惟有饮者留其名!”说着她又喝了一口,“骗人!酒一点都不好喝!”
“我哪骗你了,是你自己偷偷喝的。”阿钧有些无奈。
“我没说是你!”谢溯语气拔高,“反正有个人诓我说酒好喝!”
“这客栈里的酒并非好酒,哪天我带你去偷喝皇家的贡酒,你再说那人有没有骗你。”
“他就是骗我。”谢溯一屁股坐下来,“哎好疼。”
“那妖怪怎么不来找我了。”语气有点委屈。
“你还看上人家了?眼巴巴等着人来?”
“你懂什么!”谢溯扭头来看他,“斩妖师对妖都是又爱又恨的!”
“以前有个人,他年轻的时候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有好几个没做过坏事的妖怪都喜欢他。没做过坏事的妖怪,你知道有多可爱吗?”她用看傻子的眼神打量阿钧,“可惜了,那个人和你一样笨,被人骗了,杀死了他喜欢的小姑娘。”
“怎么就和我一样笨了……”阿钧弱弱地说。
谢溯睁大一双眼睛,“你就是笨!还很坏,我要是能……”
怎么没声了?
身旁啪嗒一声,谢溯倒在屋顶上,打起呼噜来。
阿钧觉得,自己也有点醉了。
“你身上带着活气,不能入我阴曹司。”
她现在地府门前,路过的鬼都有些好奇地看向她。
她脸色一白,往人间奔去。
“新的孤魂呢,哟,身上还有人味。”
“小妹妹别怕,他们就是长得有点吓人……哎你别跑啊。”
她只管往前跑,也不觉得累,直到撞到一个人身上。
“小姑娘,不看路的么。”
谢溯惊醒,倏地坐起身,凉凉夜风拍到脸上,如鼓的心跳才慢了下来。
一只手过来捞她,“还没天亮呢。”
谢溯下意识就是一拳过去。
阿钧连伸了好几个懒腰,他头有些昏,一方面是睡前喝了酒,另一方面嘛……
谢溯神态自若地吃着早饭。
“你还是醉酒的时候可爱些。”阿钧把头一闷,喝完了稀饭。
谢溯皱眉,“我昨天没醉。”
阿钧敷衍道:“是是是,你没醉。”
晨曦洒进来,怪舒坦的。
谢溯小的时候,母亲给她讲过一则故事。
讲的是一位老仙人,梦见自己是一只蝴蝶,在天地间自在漫游,待他醒来之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早上晨练时,不知道怎么就想到了这一出。
“想什么呢?”阿钧用筷子敲她碗,“快吃。”
谢溯没动,瞟了眼阿钧身后,“你大清早背着这大篓子去干什么了?”
阿钧莞尔,“阿溯姑娘这是好奇了?我的事,阿溯姑娘好像很少在意呢。”谢溯懒得跟他摆谈,站起身走过去掀开了大篓子。
哟,里头还装了个罐子。
也不晓得他在哪里找来的这些玩意儿。谢溯将盖子拧开,里头装的是一罐子水。阿钧任她一番动作,坐在凳子上转了个身,“这是城郊的露水,我可不是大清早走的,半夜我就去了。”
“你这是打算在这里住几天?”谢溯居高临下地看了阿钧一眼,绕回自己位子,两三口扒完饭,拾掇拾掇就往楼上蹿去了。
天未亮,阿钧背着竹篓子,手上拿着个小琉璃瓶,行走在一片草丛里,露水沾湿了他的裤脚,凉意浸到里头,他抖了一下。
阿钧系紧外袍,把篓子放下来打开,再将里面的罐子口掀开。他扯了两根草绳把裤脚一拴紧,作势开始收集露水。
月亮挂在天幕上,逼得很近,看不清轮廓,像要掉下来一样。倏地平地起了一阵大风卷过来,露水被这风卷到地上,渗入土壤。阿钧抬起头,看见月色下姿态有些倨傲的身影。
谢溯一瞬有些心虚。阿钧手里提一只琉璃罐,神色不明。
“刚才不知道怎么起了阵妖风,吹散了朝露。”阿钧开口道,“阿溯姑娘如果无聊,可以和我一道。”
谢溯悬着的身体落到草丛上,“一道做什么?”
“采集露水。”
谢溯走近,“采集露水做什么?”
阿钧笑着回答说:“酿酒。”
酿酒一词,着重在“酿”这一字上,越好的酒,花的时间就越长。谢溯在口中回味了一下以前偷喝的桂花酒,不客气地朝他因微微弯腰撅起的屁股上来了一脚,“你还打算住多久呢。”
露水大都被吹散,阿钧蹲在草丛里,难得皱眉。
“至于吗?”谢溯在一旁甩甩手,“难不成你真想酿出酒来?”
阿钧没有回答,用手去拨开草丛,看见一只睡在里面的小萤火虫。他伸手去触,还没碰到虫子就醒了,张开透明的翅膀嗡嗡飞走,停在了谢溯的肩头。
谢溯感到有些新奇地歪头去看。
“画中幻境还有这样的小生物?倒是有几分用心。”她看见萤火虫扑棱着的翅膀慢慢合上,安心地立在她的左肩。
阿钧站起身,垂头看她,她立在巨大的月亮跟前,一张脸似乎和萤火虫一般泛着荧光。
“为什么它这样亲近你。”
“是个人都知道我比你惹人爱吧……虫子也不例外。”谢溯不敢乱动,怕惊得这小小的光亮飞走。
一时有些安静。
一只拿着琉璃罐的手支到谢溯跟前。
“你喜欢萤火虫吗?”没等回答,他续道:“草丛里应该还有不少,可以一起装在这罐子里。”
谢溯转过头,正视他,眼里有些不满。
她并没有回答他,只是伸出右手,弹走了肩头的虫子。
“走了。”
一阵风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