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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果实 ...


  •   “你接着说,我在听。”谢溯仍垂着头。

      “桃源不过是个虚构之物,但西朝却是真的。”梦魇继续帮鸾夭梳理,毛发打结了扯得她生疼,她只好更温柔些,“最初这里十分贫瘠,好在鸾夭脑子好,我们与几个行商家族做买卖,后来又发现了矿脉,很是过了一段快活日子。在西朝,什么都没有——没有朝堂庙宇,大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白日里在荒漠里赛马,夜里在角楼里放歌,直到近百年前,斩妖师对这个事件该是格外敏感。”

      谢溯沉默片刻,吐出二字,“恶疫。”

      “中原不知道如何处置这群病人,不多时便有人提出,把他们带来西朝。可是中原人大多也只是听闻有这样一个神秘国度,便由当时的顾氏领军,将流民沿着原本的流民道往西边赶,赶到了一处平原。当时的顾氏领完军令,想的是直接在荒芜的平原里将流民一网打尽,左不过多扔点炮仗,你猜这个时候,谁出现了?”

      “我认识?”谢溯想到了是谁。

      “你自然认识。他同顾氏说了两句话,顾氏便撤军了,他对当时的流民说,平原以西是巴地,巴地土著很少,也很落后,但流民们可以去那里建立自己的桃源。除此以外,还有一个去处。平原以北,是昆仑,昆仑终日飘雪,贫弱的流民是穿不过昆仑的,但只要穿过了,便能抵达西朝,那里已经有一个肥硕的王朝在等着他们。

      流民们的身体已经十分孱弱,大多的人都选择去巴地,一部分人走到昆仑看到漫天飞雪也原路返回去了巴地,只有一小部分人继续北上,艰难地穿过了昆仑,终于抵达西朝。多么令人赞叹,多么——可笑,斩妖师猜一猜,他们为什么不辞辛苦,宁愿往西朝走?”

      慧娘。
      慧娘为什么在那里。

      “西朝被中原所知,不过也是因为带着些龌龊风月的传闻,西朝只有女人。那时候,鸾夭恰巧入关,我被困在画中等待己身宿命,巴地迅速壮大,巴州的巴氏与西朝的外人、中原的顾氏和林氏勾结,鸾夭出关后,看到的就是那样的西朝——而我当时在哪里?我在画里,祈求上天放我一马。我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做不到,上天告诉我,让我等,等几十年,等一个人的出现。终于,斩妖师,你来了。”

      梦魇低头看她,她垂着头,双手捏拳。

      谢溯深吸一口气,想要调回头去问。
      问什么,她不知道。

      “斩妖师。”梦魇叫住她。

      “上天并非不慈悲。虽说,慈悲远远谈不上。他最终答应了我,给我一杯酒,让我斩断了我身后的竹棍,我不必再去做本来要做的其他事,不受控制地给予凡人启示,和凡人结我不想结之缘,受不想受之苦。数十年前,他对着流民说,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是西进,一是北上。若所有人都西进,大概也不会有后来的事——我斩断了己身的竹棍,便是我自己的天,如今。”

      鸾夭猜到她要说什么,不耐烦地转了个身,一直沉默着却也低骂了几声。

      “我也给你两个选择。”

      谢溯这才抬起头,“什么?”

      “留下,西朝百废俱兴,还有人活着,需要人,中原流浪着的西朝人也需要我,需要我们。”

      “或者回去。”谢溯说,“另一个选择是回去,是吗?”

      梦魇问她,“你愿意回去吗?”

      “我——”
      嗓音被卡在喉咙,谢溯看到了鸾夭,突然想到自己小时候的一件事。

      她和母亲走散,撞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究竟是个陌生人,还是谢意?

      她和母亲走散,恍惚中听到周围嘈杂诡异的声音,恐惧中以为自己到了地府,其实只是因为她惧怕真的死去,将一群群流民幻听幻视成了鬼魂,将路边狠戾赶人的官差当作了鬼差。

      所以,她撞到了谁。

      撞到谢意,她便是如今的自己。
      撞到其他人,她便不是如今的自己,而是被慧娘救下的少女。

      “我要回去。”谢溯说,“中原的西朝人,我会帮忙。但我要回去。”

      她有太多的事还不知道,她有太多问题亟待解答。
      小时候,母亲到底为什么要她裹紧黑袍,她甚至是不是,根本没有得过恶疫。

      听到她的回答,鸾夭转了回来,指着那扇破败的门扉,“那你快滚。”

      梦魇从上头飘下来,站在谢溯不远处,“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正如皮影们见到一把刀。一把可以斩断身后竹棍的刀……这是我最后能告诉你的一件事。”

      ——-

      谢溯站在石头前,后知后觉。

      她变回来之后,怎么才能钻过那石头缝呢。数时前,她或许可以直接让阿钧帮忙。

      她张开嘴,又闭上,在原地仔细观察有没有什么机关,甚至想着要不要回去求鸾夭把她送出去。

      “谢溯。”

      她刚往回走两步,另一头突然传来他的声音。

      既熟悉,又陌生。

      大多数时候,他会用有些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语气叫他阿溯姑娘,越靠近,越陌生,越遥远,越熟悉。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嗯,是我。”谢溯有些尴尬,知道对方看不到她却也一时显得无措,手脚不知道怎么放才显得更坦然。

      “她们都说了些什么。”
      似乎是毫不在于的询问声传来。

      “没说什么。”
      谢溯回答。

      “是吗。”

      二人沉默片刻,谢溯先开了口,“我问过你,你说你是在做好事。”

      在昆仑的时候,她坦言自己与恶疫的关系,问他画境中的酒到底是干什么的。

      阿钧低下头,说:“你别出来了。”他站在山洞里,对着另一头的谢溯笑,“你别出来,这里是你该待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

      “你本来也很讨厌外面的人。”

      “……我不讨厌。”

      “但也谈不上喜欢。”

      “那要看是怎样的人。”

      “你讨厌顾暄。”

      “是。”顾暄是玄阴的一部分,玄阴即是顾氏。

      “你讨厌林有恒。”

      “也就才开始讨厌。”是了,灵玉生意哪里像她想的那样容易,普天之下也没有多少正经的斩妖师,更别提他们那说不清的行商买卖,或许他们用灵玉代指其他东西,所以才会将灵玉铺在地上当作地砖,那不是他们真正赚钱的东西。

      她好像再次,认识了那些人。
      内敛的他,痛苦的她,粗鄙的他。
      真实的他,虚构的他。

      “你在外面认识的人,除了他们只剩下我。”

      除了“我”以外的外面,什么是真实的,由故事建构的,塑造成的假面世界,我的感情,我的一切,由叙述构造出的世界,外面给予的概念与认知,我是否应该留在双庆,留在……

      她想了一会,“也不是。”

      她在原地打转,“这件事你可能不知道。我刚到京城的时候,走错路去了小西街,随便进了个面馆。老板和我攀谈,我告诉他我是来小西街买衣服的,他没忍住提醒我那里卖的不是寻常人卖的东西,当时店里不止我一个人——现在想来,他后面消失了或许就是因为和我多言了几句去避风头,也有可能……或许也谈不上认识。总之,肯定不是只剩下你。”

      “你还是要出来。”

      “是。”

      “……你能不能不要出去。”

      也就眨眼的功夫,一时不见的阿钧居然出现在了她身后。也就一时不见,谢溯却觉得已经许久未见了。

      阿钧站在她身后,低头想了一下,抬起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直直看着谢溯,甚至伸出手,扯住了谢溯的一处衣角。

      “你能不能不要出去,阿溯。”

      谢溯快要陷入黑色的漩涡里。

      她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嗓音带着点哭腔。

      “可是你让我记得回来。”

      ……这份被压抑的,不被叙述的,被创造的感情是真实的吗?

      另一面的世界想来比她之前以为的更真实,可是……她低下头,原本该是心脏的地方,灵玉失去光彩,却又诞生了什么,激烈地跳动着。

      怦怦……怦怦……热意,无法抑制的跳动,激烈地涌上来,她无法靠自己压抑,感觉快被什么吞噬干净。

      下一秒,眼前的巨石被一股力量碾成了粉末,阿钧站在外头,手里提着一盏灯,笑着看她,风一吹,灯被晃动,晃得他笑意也显得深幽。

      他的身形逐渐高大,或者说,谢溯的身体逐渐缩小。

      “数年前,不是数十年的数年前。”他自顾自说着,“我站在天启石面前,对着眼前的星海,问祖神,我的天命为什么如此。”

      “祖神于天启石上降下神谕,它告诉我——”

      阿钧走近,他蹲了下来,捡起地上绿油油的果实。

      “只要吃下你,我就能改变我的命运。”

      他没有迟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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