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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逢魔 ...

  •   顺着凛冽的刀势,喜轿被劈开。

      黑雾后传来一声嘤咛,一个着大红嫁衣的女人缓缓抬起头,额间留下一条红色的血痕。
      谢溯招式未尽,在空中轻踩了下,再次施力逼近,破开了黑雾。那妖女见状凭空化出一条长鞭,来势汹汹地抽向谢溯。谢溯也不慌,一只手往空中划了下,身体倏地落地,手提长刀冲向来不及收回长鞭的妖女。

      一道红色的影子闪过来。
      谢溯急促收势,一股血涌上来,她勉力压了压才没喷出来。
      她喘了口气,抬起头,有些愤怒地望向面前护着妖女的男人。

      此人非妖。
      眉目纯净,一脸正气。谢溯重新拗好造型,手持长刀,面露凶色。

      “让开。”
      “斩妖师?”
      “我再说一次,让开!”
      那人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一双带着厉色的眼睛看过来,谢溯心里有些发怵。
      “阁下要杀的,是我未过门的妻子。”

      谢溯不想和他废话,只甩下一句斩妖师的戒律。
      “斩妖师手上的刀,从不斩良善之辈。”
      那人点点头,“她若是妖,周家小姐又去了哪?”他顿了下,补充道:“阁下若能告诉我,我自然让开。”
      “我怎么知道!”她凝眉观察了下那个妖女,“左不过是才被她藏去了什么地方,你们去找找,不定还能找到个毫发无损的小姐回来。”
      妖女身上还留着她衣服原主人的人气,想来是刚接触不久。

      那人闻言朝她作了一揖,侧身离去。
      谢溯再没犹豫,一刀斩下。
      妖身瞬间湮灭,只留下被斩成两截的蛇身。
      奇了怪了,这蛇妖竟然不趁着刚才的机会逃跑——虽然她还是会抓住她。

      既然已经斩杀,这些细节也不重要。她擦了擦脸上的木屑,刚才劈开轿子的时候有木屑飞到她脸上来了。等木屑清干净,她再使了个小术法将脸上的小伤口复原。
      没有妖气了。
      谢溯将长刀扔到背后,刀身稳稳落入重新出现的刀鞘中。
      等等。
      这四周,有些安静得过了头啊。
      谢溯有些僵硬地转过身。
      一长条街,密密匝匝全是人。不止是地上人挤人,客栈、酒楼,所有的窗户也露出来一双双眼睛。
      直直盯着她。

      今日本该新婚的定国公家少爷回到府中,大门隔开了外头的喧闹,府内竟是一片安静,外院里几个仆人扫着地,见着自家少爷回来了也不做声,只是退到一旁,垂着眉一副恭顺模样。
      这少爷顺着一条僻静的长廊走到头,打开房间的门,换下草草披上的喜服。

      “公子。”房间里潜进一个黑色的影子,朝他鞠着躬,“公子,周家小姐已经送回家中。小六说她转个弯去跟着那个斩妖师了。”
      顾青和坐到椅子,抿了口放在桌上的茶。“一旦发现那斩妖师和这件事没关系就撤回来。”
      “公子要留她一命?”
      他放下茶盏,“好歹今天她算是帮了个忙,否则周家也摘不干净,再者,你们也不一定伤得了她。”

      谢溯好不容易脱身,一想到刚才一群人黏粘腻腻地凑上来,她就忍不住浑身起鸡皮疙瘩。
      京城的人都不怕这些的吗,她还以为早就跑光了。

      她蹲在京城的一片屋檐上,屋檐下是仙人指路样式的木雕,指向正起曦光的东方。那个方向,大概就是话本子里的皇城了吧。她这个位置什么也看不清楚,谢溯收回目光,往嘴里扔了颗刚才顺来的花生子儿,蹲久了脚上有些麻,干脆往这屋顶上一躺,大大咧咧地翘起腿,反正也没人看见。

      有人总是念叨,女孩子拿把刀就很不温婉了,她得坐有坐相站有站相,一颦一笑得含蓄优雅。后来她和生人谈话就懒得多言了,免得那人教训。
      那人是谁呢。
      她又往嘴里扔了几颗花生子儿。
      谢溯心想,这京城是九五至尊的地盘,一般少有妖怪敢在这里撒野,刚才那蛇妖大概就是个意外。她这几天到处蹿一蹿,要是没什么妖怪就往双庆镇赶路,一路上大抵得遇上不少妖怪,如此也算是一番历练。

      “刀来。”她轻声道。
      斩妖刀浑身玄铁打造,刀刃锋利,刀背上镶六枚灵玉,还怪好看的。虽说是长刀,但比一般外面买卖的要短些,估计是考虑到她用着得顺手。
      长刀浮在半空,谢溯微微合上眼睛,想睡一觉。

      和天下所有城镇一样,京城外头也有些茶水铺子,专供来往跑路的人歇脚和唠嗑。
      铺中过客今天很是兴奋。

      “诸位可知道,今天城里头来了个斩妖师,还是个女人叻。好家伙那刀一挥半条路都给她劈开了,刚才离京的兄弟说,当时定国公家的儿子都来了,长得那叫一个好看!”
      铺里有人问道:“定国公家的公子怎么也在场啊。”
      有人抢着回答说:“这你都不知道?那女妖变成了周家小姐想和他结婚呢!还好遇到个斩妖师,不然这妖怪可就进了定国公家的门了。”
      “这话你可说得不对,定国公家还怕这些?那妖怪怕是看见人定国公就被吓出原型,小公子不是还杀过妖嘛,多大回事儿呢。”

      说到这,茶铺的帘子被撩起来,走进来个小厮模样的人。他走到一旁坐着的茶老板跟前低声说了两句,茶老板脸色一变,连忙招呼着叫人把上好的江南茶水端出来送去。
      “这是?”
      刚才铺内人把话都聊开了,这下也没什么忌讳地问了出来。
      茶老板摆摆手,“赶路人而已。”他朝身后小二递了个眼色,小二忙甩着长巾过来,“各位老爷可知道,这东南西北中,五位大妖怪是什么?”
      “这怎么说?”
      “老兄你这都不知道?”
      “嘿,这我来说。古有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今有青时白鹭鸾夭玄阴,还有他们的老大风和。话说这青时,乃千年树妖……”

      茶铺里新的话题又掀起来,茶老板走到一旁,悄悄撩开帘子,门外不远处那青铜筑的马车总算是驶进了城内。他松了口气,接着和这些赶路人天南地北的一顿瞎吹,仿佛这小小的茶铺里,就能看清这天下的乾坤。

      一觉醒来竟然已经是傍晚了,谢溯收好斩妖刀,站起来准备直接在屋顶上走两步,待她一转身,灼眼的阳光猛地打过来,一颗赤色的太阳逼得老近,吓她一大跳。她别过眼,两三下从屋檐上跳下去落到不知道谁家的后院里,揉了揉眼睛,好一会才缓过神。
      她打了个哆嗦。
      “好冷。”
      院里全是茂密的植物,郁郁葱葱,可不知道哪里传来一阵阵寒气,怪渗人的。谢溯忙化了团火在指尖,热流在全身运转,这才好了起来。
      “你这是要烧了我的院子?”
      “院子”二字语调微微上扬,带一丝质问的意味。

      不请而入,谢溯自知理亏,循着声绕过一条小径,一座宅子的一角出现在她面前。
      一人坐在长廊上,怀里抱一个小暖炉。
      他裹一身镶银边的黑色大氅,光影之间,只看得清一双望向她的因寒气显得湿漉漉的眼睛。
      谢溯作了一揖,开口道:“抱歉,在下无意闯入阁下院中,灵火也只为取暖。”
      “过来坐。”
      谢溯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那人重复了一遍,再将目光移开,侧头看向他身边的位置。
      谢溯几步走过去,坐到他目光落下的位置。
      那人将目光移回去,左手递来他的手炉,“暖暖手。”
      她也没别扭,伸手接住。“谢谢。”看样子并不打算清算她,谢溯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算盘,便沉下心绪,坐在一旁只等他开口。

      这人坐着比她高了半个头。
      两人在这毫无交流地待了好一会,等到院子里更暗了些,他才开门见山道:“你是那个城里传的斩妖师。”
      “是又如何?”
      “我叫顾暄。”他顿了下,“你私闯定国公府邸,我若告诉我爹,便是死罪。”
      谢溯有些不屑,反正她是逃得掉的,又不怕这些。
      “不过你若是能帮我个忙,我可以说你是我邀来的。”
      谢溯顿时起了好奇心,“什么忙?”

      顾暄抬起藏在大氅里的右手,微微转身,支到她面前来。和他的左手不同,这只手上布满了微蓝色的鳞片,冒着不尽的寒气。
      谢溯惊得跳了起来,火炉子砸到地上,火星蹿出来,发出轻微的呲啦声。
      顾暄牵起一个笑,“吓到了?”
      “还好。”谢溯摆摆手,斟酌了下语气,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所以,你这是?”
      “出生就带了这个毛病。他们都说和妖怪有关,你可有法子?”
      谢溯站在他跟前,伸手微微抬起这只带鳞的手,仔细观察起来,不时还摸了摸。
      “你不怕?”
      谢溯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回声道:“我可是斩妖师,为什么要怕?妖怪一类的东西我巴不得多看看呢。”
      她松开手,顾暄也将那只带寒气的手收回大氅里藏好。

      “冻着了?”
      谢溯摆摆手,“还好。”她沉眉思考了一下,开口道:“这的确不是什么普通的鳞片,不过也不一定与妖怪有关……当然,你的要求我应下了,毕竟哪有人会身上带着鳞片呢,估计是被什么玩意儿附上了。”
      谢溯想到什么,“你体内可是冷的?你这么厚的大氅,大抵也受不住,待我入夜给你在房间里画个灵阵,可以去去寒气。”
      顾暄点点头。
      “我房间就是身后那间。”说完话他垂下头,似乎是困了。

      谢溯绕着长廊走到正面,这里还有一个前院。前院里只有个石桌子,两个石板凳,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院子里没有仆人,没有丫鬟。她起一阵风去推了推前院的门,传来锁链的碰击声,竟是从外面锁着的。

      走进顾暄的房间里,里头东西倒是不少,书桌上笔墨纸砚,一旁摆了好几个书架,都排满了。
      书桌前的窗户正好可以看见外头靠在柱子上休息的顾暄。谢溯从窗台上的花盆里顺了了两片叶子当作媒介,开始画起灵阵来。
      驱寒气的灵阵很简单,她两三下就画好了。
      谢溯转身看了眼,那人还在休息。
      她猛地蹲下,将双手放在阵上,表情有些扭曲,努力压着嗓子直喊冷。
      这人怎么不早点提醒她!

      宅子其他房间都堆了一堆杂物,谢溯只好从顾暄柜子里捞两床被子在他屋里将就一夜。明天她倒是可以出去找客栈,只是今天实在发生太多事儿,她觉得倦得很。
      “你是从哪来的?”顾暄可能是白天睡久了,这下有点睡不着。他坐在床上隔着屏风问她,声音有点远。
      “说了你也不知道。”
      谢溯长这么大没也和什么人聊过天,于是撑着精神回复道:“就是很远的一个小镇子。”
      “那你来京城做什么?”
      谢溯飞速想了个借口,“斩妖师啊,四处闯荡,斩妖除魔才是正经事,京城这么繁华,当然要来看看。”
      那头没了声。
      月光投进来,谢溯把头埋进被子,一下就睡着了。

      “跟丢了?”左行有些诧异地看向小六,“你居然也有跟丢的时候。”
      小六有点羞怒道:“莫名其妙就不见了。她跳进人家一个院子里,可那就是个普通人家的后院,一点踪迹都没有。若是往常只要跟着她的味走就行了,可是我循不着她的味。要么她是有什么法术直接蹿走离开京城了,要么就是去了什么被灵术封起来来的地方。”
      “你怎么不觉得是你被她发现了?”
      “不可能。如果是被发现了,气味也有个变淡的过程,她的味儿是突然断掉了,绝对是外力因素。”
      左行摇摇头,“好好好,小六是最能干的。下去休息下,等会我去给公子通报一下就可以了,在她消失之前,有什么可疑之处吗?”
      小六闻言转怒而笑,“她在人家屋顶上睡了整整一个白天。”

      天还没亮,谢溯在院里寻了点水把脸洗了。翻过墙往城西奔去。
      昨日在屋顶上头小憩的时候,听见下头巷子里有人说要去城西买衣裳,她琢磨了下,自个也该买点。眼下为解决顾暄的事,大概还要在京城多待会。
      她赶到时只开了一两家铺子,肚子正饿着,正好有家是吃面的,点了碗面刺溜吃了起来。

      店老板从厨房走出来,看见是个颇为清秀的小姑娘,大吃了一惊。
      “姑娘这么早就一个人来小西街啊?”
      “嗯。我来看看衣服。”
      店老板迟疑了一会,还是开口道:“小姑娘,这里的衣服吧……不是平常人穿的衣服,你要是想买点平常姑娘家的衣服,往南走几条街就是了。”
      谢溯喝完最后一口汤,虽然面带疑惑,仍是点点头,“谢了。”她顺着来的路往回走,直到确定跟着自己的两个人离开后才停下来。

      有妖气。
      那条街上,有妖气。
      虽然微弱,但她还是闻到了。按道理说,皇城内不该有这样的地方。日出之时,妖气偏弱,也就是说,那条古怪的街,应该有不少妖怪。不是常人穿的衣服?这又是什么理。谢溯时常是个马大哈,什么事都得过且过,她若起了疑心,却是一定认死理钻进去弄明白的。

      还有昨天那个蛇妖,那个公子哥站在她前头,她不跑也不攻击他,着实奇怪。从她莫名其妙到了京城,斩杀喜轿里的女妖,遇到顾暄,还有这奇奇怪怪的小西街,哪哪都不对劲。
      把调查西街提上行程,谢溯才奔着那店家说的买衣服的地方去。

      她拐过一个街角,就看见一长条街的漂亮楼阁,窗子都上了漆,样式十分精致,大抵因为时辰太早没什么人,但料想平时该是个车水马龙的富贵地。她走到街道旁草草看了眼,看见间里头偏暗的店铺钻了进去。
      “可有人在?”她提高了嗓音。

      二楼楼梯口先是掉出来一头秀发,再钻出来个头,“哟,这么早,还是个姑娘呢。来买衣裳的?我家衣裳都在二楼,上来吧。”

      二楼比一楼大了两倍,一面挂着些暗色的料子,一面随意叠着些衣裳。正对的事一个小柜台,刚才那人正倚在柜台上斜眼看她。“我们家少有姑娘来,都是些暗色布料,不太讨小姑娘喜欢。”
      “给我男子的衣服即可。”谢溯开口说,“你看看我的身型,可有能现在就穿的。”
      那人点点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回答道:“有是有,不过姑娘花容月貌,穿男人的衣服多可惜。”

      这话的语气带了几分调戏意味,谢溯哪里听得出来,只催促店家快些拿出来。店家没讨着趣,懒懒散散地走到一旁的架子上挑挑拣拣,开口问:“姑娘要几套?”
      “三四套就行了。”谢溯寻出来个凳子坐着,不一会店家就选好了,递在她跟前。谢溯将几套衣裳一卷,开口问:“多少银子?”
      “我不收银子。”
      “那收什么?”难不成京城的货币和她那穷山沟不一样?

      店家顺着柜台倚着身子,抬眼看她一眼,“以后我有什么难处,还望姑娘能帮个忙。”谢溯点点头,“出门在外是要交朋友的,只要能帮上忙,我自是允下。不过银子还是要收的。”她将衣服兜在包袱里,将五两银子搁在柜台上,“告辞。”
      店家摆摆手,“姑娘再会。”

      绕回去没费什么功夫,谢溯还特意往传说中的定国公府邸的大门晃了下,再绕到后巷,轻身一跃翻过围墙,恰好看见顾暄在院子里烧了盆火,把自个右手往上熏。
      谢溯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是要烤了自己的爪子吃?”

      安静的庭院里突然来了一声,顾暄吓了一跳,忙把右手往后藏。待藏好了才恢复平静,开口说道:“你走路都没声的。”
      谢溯这下看到了,顾暄是真的高了她好长一截。“你刚才在干嘛呢?”
      顾暄没回答她,反问道:“你刚才去哪了?”
      谢溯白他一眼,不自觉把语气放沉,在她心里现在顾暄的形象就跟镇子里那些讨嫌贪玩不计后果的小屁孩差不多。
      “你若是还想我帮忙,就别折腾你的手。”
      顾暄不置可否。

      这院子是真的安静,不知道为什么谢溯能从里头品出几分山上寺庙里才有的禅意,仿佛隔了外面很远很远,又分明不过是轻轻一跃就可以离开的地方。她进屋端了个凳子出来坐在火堆旁,开口和顾暄搭起话来。

      “你这只带鳞的手,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顾暄微微回忆了下,回答道:“力气很大,没什么知觉,有时候……会发光。”

      听到这谢溯更加好奇了,“会发光?传闻中有一种神兽,叫犼,外形似犬,有鳞片,会发光。不过我曾听闻大多数古兽都是会发光的。现在这些妖怪似乎都不怎么高调,你的身体又是普通人,所以这只手,还有它上面的鳞片,来历一定不简单,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谢溯说到这,顿了下。“说起来,你知不知道京城西边一个叫小西街的地方。那里有不少妖怪,去问问的话说不定能打听些什么出来。”

      “你是说……小西街?”
      谢溯点点头,“是啊。”
      “……那是我哥管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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