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只憨憨》七月楝

6、第 6 章

　　林唯递给洪妩一个地址，“离高铁站不远，报我的名字，30块一晚。”

　　比网上的青旅都便宜，洪妩连忙接过，龙翔大厦，听着像是一栋地标建筑。

　　“安全有保障，二房东是我的朋友，嘴巴贱一些，你别搭理他就是，人还行。”

　　“谢谢。”

　　龙翔大厦，洪妩跟着导航，从一个即将抵达目的地的红绿灯路口走到另一个您已偏离目的地的路口。她疑惑地往回走，路过一间99元五件的都市丽人内衣店，一间葱油烧饼特产店，9.9三件的名创佳品……站在一间霓虹灯闪烁的窄面店铺，不到两米的门面，浓妆艳抹的女人坐在红色的塑料椅上，抖动着穿着黑色鱼网丝袜的腿，国字脸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您已抵达目的地，龙翔大厦。”

　　洪妩踌躇地上前，“你好。”

　　女人居高临下地瞅她一眼，比苍蝇腿还粗的假睫毛差点翻上了天。

　　“请问龙翔大厦在哪？”

　　“呸。”王大雁吐出没有滋味的槟榔，“这一片都是，你找哪一家？”

　　这，沿街的自建楼就是龙翔大厦？

　　“这附近有没有住宿的地方？”

　　“我这就是，要单间还是套房？”

　　脚下一地的槟榔渣，就这住宿环境，洪妩发怵，但还是想打听下价格。

　　“单间多少钱一晚？”

　　“八十。”

　　洪妩摸出纸条，林唯给的地址，“请问这里是？”

　　王大雁不情不愿地瞧了一眼，态度殷勤起来，“找房东呀。”

　　“二房东。”洪妩纠正道。

　　“唷，没差。这排房子都是他爹的，你找他，得兜一圈从村口进去。”她凑近洪妩，压低声音，“我这有一道方便之门，你从我后门过去，就是了。”

　　“太谢谢大美人了。”

　　王大雁笑得脸上的厚厚粉底扑扑掉粉，“你这小嘴甜的。”

　　不过一扇不太起眼的黑色门板，就把前街的热闹和灯光隔绝开，仿佛两个世界。

　　昏暗的巷子，巷口传来麻将声的铺面，透出明亮的灯光。

　　洪妩掩上门，霓虹灯光消失，头上二楼的房间好几间亮着灯，灯光从防盗窗中照出来，巷子一下明亮了起来。

　　要去哪里找二房东？洪妩犹豫片刻，抬脚朝麻将声的铺面走去。

　　空荡荡的水泥铺面，中间一张铺了绿绒布的自动麻将桌，四条长板凳上各一个光膀子的男人，除了高矮不一，体型莫名统一，泛着油光的皮下厚厚一层脂肪，特别是腰腹处，囤积出一个抱枕大小。

　　“请问，”洪妩扬声，待视线落到她身上，继续道：“龙翔大厦的二房东在这附近吗？”

　　离洪妩最近的寸头男人扭回头，拍了拍四人中身量最矮的陆健翔，神色挪揄，“找你的。”

　　“深夜还有靓妹找上门来——”

　　正对着洪妩的花臂男人一胳膊勾住陆健翔的脖子，“这样货色的，花没花钱？”

　　“大花，问这话，翔哥指缝稍微漏点都是你好几个月的辛苦钱。”

　　洪妩厌恶地往后退了一步，眼前几个男人瞧着不太像好人。

　　“找我有事？”陆健翔嘴角叼着烟，眯着眼睛打量洪妩。

　　“林唯你认识吗？你这有30块一晚的住宿吗？”

　　花臂男人哼笑一声，拍拍陆健翔的肩膀，“30块一晚？有的话老子跟你租一年。”

　　陆健翔推开他的脸，“你没有。”他站起身，裤腰带上挂着项圈大小的钥匙串，他低头挑起一支，解下来递给洪妩，“房号钥匙上。”

　　洪妩犹豫着上前接过，“钱——”

　　“不用了，住够了钥匙放前台。”

　　“哟！”花臂男人差点跳起来，“林唯是谁？”

　　原本想拒绝的洪妩闭上了嘴，这人嘴脏，不想从他嘴里听到林唯的名字，她跟陆健翔道谢：“谢谢，你这房间从哪上去？”钥匙上的房号是503。

　　陆健翔懒洋洋地指了个方向。

　　洪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她出来的后门再过去十几米的地方，有一道锃亮的金属防盗大门。

　　从那扇门进去，站在台阶前，洪妩犹豫着要不要脱鞋。

　　灰色的大理石地面干净得能照镜子，明亮挑高的楼道，墙上的白漆崭新而且有柔光质感。

　　“几号房？”坐在前台后看电视的保安看向她。

　　“503房。”

　　“电梯上去右手边第二间就是。”

　　还有电梯。

　　就在保安靠着的那堵墙后，金碧辉煌的电梯旁，一左一右两棵比人还高的发财树。

　　房间的配套堪比四星级酒店，敞亮干净，除了阳台那面粗钢筋的防盗网有几分掉价，其他都挺好。

　　洪妩把行李箱放在门边，洗漱完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转陀螺似的，这一天的经历放电影一般时而走马观花时而光怪陆离。妈妈会不会担心得睡不着？洪妩摸出枕头下的手机，通讯记录里那两通她不敢回拨回去的未接来电，红色的标点，击碎了她的心防，所有被强制压下的孤独、寂寞和不安，瞬间涌了上来，像溺水的人，鼻子一堵，呼吸都困难了。

　　这一夜，眼角滲着泪，入的眠。

　　一大早，洪妩就醒了，临出门前，拖起行李箱，又犹豫地放下。

　　今天能不能找到工作，她也不知道。昨天给女人买了车票后，手机余额只剩下17块6毛，加上妈妈给的一千块的现金。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她找到工作并且拿到工资？

　　回头看见阳台照进来的晨光，忧愁尽散，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七点不到，前台还没人，洪妩抽了一张百元钞压在鼠标垫下，眼睛扫过宣传单，差点心梗：豪华大床房288元！默默把钞票抽了回来。

　　阳市不愧是超一线城市，洪妩很快找到一份派发传单的临时活。

　　撞上通勤高峰期的地铁，每个人都削尖了脑袋要挤上已经是沙丁鱼罐头的列车。好不容易被人连带着挤了进去，洪妩的前胸后背被两个壮汉一夹，整个人直接双脚离地，腾在半空，随列车的启动和刹车前扑后倒。

　　地铁到了威棣站，洪妩原本还担心挤不出去，没想到乘客哗啦啦的往外涌，回头一瞧，车厢都空了。

　　随着人潮出了地铁，人瞬间变得渺小。
　　车水马龙的八车道，两旁都是直入云霄的玻璃高楼。

　　洪妩眼前的双子楼最高，光鲜亮丽的精英们脚步匆匆。

　　她在繁茂的绿化丛里找到接头的人，对方鬼鬼祟祟地四下顾盼，脚边堆着两叠半人高的传单。

　　“你是第一个到的，给你分人最多的区域，就在威棣集团这附近派。”指着地上的传单，“自己拿。”

　　“拿多少？”

　　“半叠。”

　　洪妩瞪圆了眼，“这么多？”

　　“没办法呀，你这地段最好，任务已经是最轻的了。”

　　“要是派不完呢？”

　　“扣钱，一天一百八，你以为钱那么好挣的呀！刚来阳市吧你！”

　　还真是刚来的。
　　洪妩打量四周，这附近确实人流量挺大，就是，传单也挺多的。她皱起眉头。

　　“放心吧，最多也就扣五十块钱，毕竟都要吃饭的。”接头的人劝她，怕她不干了。

　　“行吧。这传单我是放在你这，派完再来拿？还是？”

　　“拿走。找个地方藏起来，别被保安和城管没收了。丑话说前头，要是被没收了你一分钱都别想拿。”

　　这附近，洪妩绕着绿化带转了几分钟，决定学接头的人把传单藏在绿化带里，借着灌木丛的遮掩，不容易被人发现。

　　她吭哧吭哧，搬了两趟，藏在双子楼和地铁口连线，最多人走的台阶不远处的绿化丛里。

　　自己捧着一沓传单，站在台阶上，逢人过来就伸手，见人摆手就收回。半个小时，派了两三百张，大概十分之一。

　　洪妩瞬间神清气爽，照这么算，五个小时就能派完！

　　“妹子，这是我们的地盘。”

　　三个邋里邋遢的男人将洪妩围住，中间的男人留着中分头发，个头最矮，脸上最拽。领口泛黄的短袖衬衫敞开，单手叉在露出红色裤头的腰带上，另一只手夹着烟，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洪妩。

　　“怎么瞅着有些眼熟呢。”中分头左手边的花臂大个子想了一下，拍了拍光亮的脑门，挑眉弄眼朝洪妩打眼色：“在这发传单，□□翔能同意？”

　　莫名其妙，洪妩连眼神都懒得回他一个。

　　“她跟□□翔什么关系？”中分头偏头看花臂男。

　　“嘿，这妹子住□□翔那栋改装成酒店的公寓里，不收钱。”花臂男笑得有几分黄色擦边。

　　“收钱的。”洪妩纠正到，三十块钱也是钱，她走之前会付清。

　　“既然是认识的，那就给个面子。下次记住了，这是哥哥的地盘！”中分头说完，带着花臂男和另一个有些斗鸡眼的男人站在台阶的另一边。

　　“开【发】票，开【发】票，代开【发】票。”

　　一旦有人走过，就伸出手，强势地给对方塞名片，但凡对方不接，三人直接堵住路，霸道地递出名片，一副要么拿名片要么绕道走的架势。

　　“你们再堵着路，我喊保安了！”西装革履的精英威胁道。

　　三人才让开路。

　　“呸！”中分男朝人背影啐了一口水，“给我记住他，下次再遇到，看我不揍他！装逼的傻屌。”

　　洪妩下意识地离三人远些，走出树荫，站在台阶下，晒着太阳派传单。

　　半个小时后，没人了？洪妩疑惑地瞧了瞧地铁口。

　　“妹子，别傻站那，这会人都上班去了。”花臂男招呼洪妩。

　　原来是过了通勤时间了，洪妩看了下手机，上午九点半。她退回树荫下，坐在最底下的台阶上。

　　“你叫啥名呀？”花臂男问到。

　　“洪妩。”

　　“□□翔那酒店公寓住着舒服吧？”

　　洪妩点了点头，“环境挺好。”

　　“那可不，花了好几百万装修出来的。”花臂男三两步跨下台阶，坐到洪妩边上，“跟你商量个事，那酒店我磨了他许久，不肯让我住。你看这样成不，今晚我在雁姐那给你开一间最好的房，房费我出，你那房间借我住一晚。”

　　“不行，我本来就占房东便宜了。”洪妩摇头。

　　“我好声和你商量，你别蹭鼻子上脸的。”花臂男的嘴角垮了下来，眼神变得危险。

　　洪妩警惕地挪了挪屁股，盯着他的大花臂，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你借也得借，不借也得借！”花臂男威胁道，“趁我现在好说话，点头答应了，不然，今晚就让你睡大街。”

　　顶着他的眼神，洪妩抱紧传单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干站着不吱声。

　　“大花，干嘛欺负人家小姑娘啊。”中分头叼着烟站起身，慢悠悠地走下台阶，拍了拍花臂男的肩膀，朝洪妩扬起嘴角，“别被他吓着，我在，他不敢乱来。”他眯着眼睛掏出手机，饶有兴致地盯着那张清纯动人的鹅蛋脸，“要不，加个微信吧，他要是敢乱来，你找我，我替你收拾他。”

　　花臂男不怀好意地看了洪妩一眼，讨好中分男道：“有你在，我可不敢动她一根汗毛。”

　　两人直溜溜地盯着洪妩，各怀鬼胎。

　　深吸了一口气，洪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拿出手机，扫码加了中分男的微信，“我很少用手机。”提前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中分男把花臂男赶走，招呼洪妩坐回台阶来，“你几岁了？是哪里人？”

　　“二十。”

　　“瞧着还没十八呀，高中念完了？”

　　洪妩躲避他的眼光，点点头。

　　“大学没考上？”

　　见洪妩不吱声，他换了个话题，“来阳市找工作？高中毕业在阳市可不好找工作，遍地都是大学毕业的，研究生也不算稀奇。不过呀，哥哥在阳市也算是混出点成绩来了，你要想上班，我帮你找份坐办公室的活。”

　　说话间，他的手撑在洪妩身后的台阶，屁股朝洪妩的方向挪了挪，头几乎靠上洪妩的肩膀。一呼一吸间，年轻女生的香味，真是销魂。

　　一股食物腐烂的腥臭味夹杂着烟味和汗臭味扑鼻而来。
　　洪妩站起身，“我有点渴，去买水。”

　　她急匆匆朝地铁口走去，身后的人阴魂不散地跟了上来。

　　“哥哥请你喝。”

　　“不用！”

　　“别不好意思，这附近有家烤肉店还不错，中午带你去吃。”

　　两人拿了水，洪妩坚持要自己付钱，中分男直接上手，握住她的手腕，把矿泉水从她手里拿下来，递给便利店的店员，“我来买单。”

　　洪妩一把挣开，手腕的黏腻感让她心里泛恶心，“你别碰我！”

　　“又不是故意的。”中分男笑得贱兮兮的，“别说，手感还挺好。”

　　洪妩沉下脸来不搭理他，中分男却像一只见了血的苍蝇嗡嗡嗡在她身边绕着她转。

　　“别生气嘛，我真不是故意的。”

　　回到派发传单的台阶，洪妩将他买的水放到台阶上，喉咙干渴，却半点不想喝这瓶中分头买的水。

　　“你这水不喝呀？”花臂男从台阶走下来，拿起矿泉水，“那给我吧。”他直接拧开瓶盖，灌进喉咙里，一下灌下去半瓶。

　　“连我买的水都不喝？生我气了？”中分头拿出男女朋友吵架哄女朋友的姿态，贴身凑上前去。

　　“你干嘛！”眼角瞄见对方的手往自己的腰上来，洪妩应激式地弹跳开。

　　“至于这么大反应吗？”中分头不管不顾，继续往前凑，眼神落在她鼓鼓的胸脯上。

　　“你别过来！”洪妩防备地举起厚厚的一沓传单。

　　中分头啐了一嘴，“给你脸还不要脸了！”他变了脸色，抬手去抓洪妩的手。

　　瞳孔放大，洪妩高举的传单直接朝他的门面上招呼，拼死用力。这一击得把人往死里打，给她争取逃跑的时间。

　　“唔！”

　　一击中了！洪妩乘胜追击，传单全砸他脸上后，拔腿就跑！

　　“痛死老子了！”中分头捂着自己的鼻子，酸痛得掉眼泪，指着洪妩的背影，“给我把她追回来！臭娘们！”

　　洪妩拼了命地跑，长长的灌木丛似乎没有尽头，她不敢回头，跑得胸口剧痛，才看见拐角。拐过去，傻眼了。

　　精雕细琢的喷水池前，一排溜光鲜亮丽的豪车，繁花盛放的小花园后，一座豪华的酒店。

　　原来双子楼的另一栋是酒店呀！

　　“跑什么？”花臂男眼瞅着人在眼前，慢下脚步走过来，伸手要抓洪妩。

　　洪妩拔腿，趁着身形的优势，从豪车的车缝间钻了过去，回头看花臂男卡在豪车间，噗嗤一下笑开了。见斗鸡眼男绕过豪车，连忙沿入门车道的斜坡，往酒店跑去。

　　穿着白衬衣黑裤带着白手套的帅气招待将她拦住，“女士，您好，请问您有预约吗？”

　　洪妩往身后喵了一眼，花臂男和斗鸡眼男缓步逼近，她焦急地回头，“我，我是来住酒店的。”

　　“我们这是威棣集团附属酒店，不对外使用。”立在两旁体形壮硕的保安也走了过来。

　　“老婆。”中分头男出现在斜坡尽头，他的鼻梁处一片青紫，“我都跟你说了，人家威棣大集团的酒店，进不去的，你要嫌外面热，我带你去商场蹭空调去。”

　　他的出现，让洪妩慌张起来，焦急地看下酒店的招待生，却见他神色犹豫，连忙朝酒店里张望，寻找其他的救援。眼神捕捉到休闲区的一抹身影，她灵光一闪，“我是来找人的。”

　　趁着招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冲进酒店大堂，朝那抹身影跑过去。

　　“女士，你不能闯进去！”

　　招待生没拦住洪妩，前台的大堂经理和接待员看见洪妩冲过去的方向，大惊失色。

　　汤尧听到身后的动静，扭过头，对上一双紧张的漂亮的双眼。

　　“你，你好！”洪妩微喘着，对上那张脸，舌头打结锁死，愣在原地。

　　“女士！”大堂经理和服务生围了上来，隔断洪妩的视线。

　　“实在抱歉，汤总，是我们的失误，让这位女士闯了进来！”大堂经理赶紧上前，躬身道歉，警惕地盯着闯入的洪妩。

　　思绪被打断的汤尧站起身，朝大堂经理挥了下手，询问洪妩：“有什么事吗？”

　　他真的很高，洪妩仰头，从下往上看，下颌线异常优越。她的视线向下，窄腰被束在昂贵的布料里，腿长得吓人。

　　“老婆，别闹事了。”中分男在门口喊了洪妩一声，跟保安解释道：“她跟我闹脾气。”

　　洪妩头皮发麻，脚步退后一步，朝酒店里的人躬身，求助道：“需要麻烦大家帮我报个警，我不认识他，他刚一直往我身上贴。”

　　“人贩子？”大堂经理疑惑地打量堵在酒店大门的人，肃起脸，“报警！”

　　“报什么警！”中分男高声喊道，“家务事，警察来了也管不了。”

　　洪妩潮湿的手心摸了摸口袋，“我，我来报警！”她自己拨打了110。

　　“你！”中分男阴翳地看了洪妩一眼，“最好别让我碰见你。”一甩手，带着花臂男和斗鸡眼男走了。

　　洪妩松懈下来，身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她一转头，对上一双温润的星河万丈的清亮双眸。

　　有力的手臂将她扶住，汤尧吩咐大堂经理，“给她倒杯水。”

　　“是，汤总！”

　　低低沉沉的声音，好听得犯规！洪妩忍着捂耳朵的冲动，连忙站直，保持社交距离，“谢谢你！”

　　汤尧颔首，“你在这里先休息下。”他看向大堂经理，“待会帮她打个车。”说完便拿起笔记本电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