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透明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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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星期，尼德罗会长又一次向海德发出了死亡邀请。海德每年能和会长面对面的机会总是用一只手数都嫌多的，尤其是像今天这样，以协会成员的身份去总部拜访。电话里，老头子兴高采烈地问他：海德啊，你听说过网络和网站吗？我们建一个猎人专用网站怎么样？
听上去很有趣，当时他是这么回答的。这个老头子很会赶时髦嘛，看样子这是想开始从我这儿挖宝藏了。
你大概跟我一样是一知半解吧？哈哈哈……会长的声音不怀好意。
建网站我是外行，可我们这里没有人的电脑键盘上有积灰啊会长。
海德，这个任务我想拜托金的团队。会长马上换了话题，估计一挂电话就要去擦电脑了。海德，你抽空整理一下需求吧，下星期五能来总部一趟吗？
当然可以，我简直迫不及待。他笑着回答。老头子居然还知道“需求”。
到时候你还会见到金，顺便你们可以帮他谋划下一步的还款计划。
这下他笑不出来了。“你们”说明还有一个人会陪同他一起悲惨。
四月份的利帕里亚半岛一片兴旺，慢慢接近北回归线的太阳把热力尽情投往海岸线，他的飞艇在春末夏初的一派明媚景象中起飞，在阴冷铅灰的云层下降落。猎人总部的所在地是一座名叫亚特兰第尼雅的大城市，如果以高楼大厦和公路长度之类作为判断标准，那么无论在规模上还是在现代化程度上，亚特兰第尼雅已经把塞莱斯特甩出去一条高速公路了。过去的二十年里他见证了这座城市的发展变化，却始终感觉不到其越来越庞大的人口释放出来的活力。举例而言，塞莱斯特的人群躁进亢奋，因为灯红酒绿的花街、赌场和天空竞技场血染的彩票；生活在半岛的人们懒散随性，全赖发达的旅游业带来的良性循环，这里面既有地理环境和历史文化的原因，也有城市选择的发展道路的原因。但是亚特兰第尼雅却长期散发着暮气沉沉的气质，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和穿梭在半空中的高架桥、轻轨，以及地底下蜘蛛网一般的地铁，身为大城市必有的歌剧院、音乐厅、博物馆、奢侈品店、豪华酒店、大学城等等标配，一年四季不断来访的各路神仙，不停开幕又闭幕的各种会议，当然还有一开会就出现在相应的会场外的抗议团体，都没有给城里本该鲜活的生命们带来欢乐。
从出租车里钻出来时，司机已经帮他把后备箱里的行李搬了下来，像个机器人一样背诵了一通标准话术，什么请拿好你的行李，请再检查一下后排座位有没有遗漏物品。哪怕超过一半车费的小费也法没让他恢复人性，海德感到自己失算了。这么一想就觉得这一路开过来，除了市中心路两边挂的“世界生物制品协会季会”的招贴以外总好像和上回来的时候哪里不一样。
亚特兰第尼雅的气候并不温和，如今时节仍旧时常阴雨，偶尔还会在凄风冷雨中夹杂一把雪珠。到了夏天则通常是难耐的酷暑伴随着高于百分之九十的空气湿度盘踞不去，这种情况对他而言，室外根本就没法生存。如此一座城市，天知道这个带着海洋气息的名称是从哪里来的。
第一次在库库鲁山看到新造的“试炼之门”，他生平第一次真心领悟了什么是“巨物恐惧症”；在此之前，猎人协会总部的新址落成仪式上，他却对协会的未来产生了忧虑。此后每次站在总部大厦前，这样的心情都会油然而生，今天也不例外。大厦完工是在八零年代初，以当时的眼光看算是非常有现代感的。怎么说呢，她全身的骨骼是铅灰色的钢架，从底到顶都镶满灰色幕墙玻璃。这种特制的玻璃会随着外界光线的变化而改变颜色的深浅度，因而随时随地，总部大厦就像是一片反射着周围情景的灰色海市蜃楼拉扯在时常灰扑扑的阴沉天空和灰白的地面之间，毫无恢弘建筑物的存在感。
肩上挂着电脑包、拖着行李箱，伴手礼搁在箱子上，他就像一个出差拜访客户的销售员一样走进总部，迎面一阵暖气直贴上来。大厅简洁宽敞，光可鉴人的淡黄大理石地面反射着点点灯光。迎面一排闸机，刷猎人卡也可以通过，不过海德从来没试过。
“海德！你终于来了！”宾斯先生早就等在闸机外面了，远远地挥着小手向他小跑过来，不过笔挺的黑色西服看上去很妨碍他的行动。“海德，”宾斯先生拉出自己脖子上的胸卡在闸机上照一照，压低声音对他说，“等一下金也会来，你可要有准备。”
宾斯先生是出了名的好脾气，金这家伙已经难缠到连宾斯先生都生出怨气啦？“会长已经警告过我了，”他拍拍宾斯先生圆圆的窄肩膀，又松又软的普通胖人。他们一先一后穿过闸机。
“你看上去还好，”宾斯先生赶两步和他并排走，抬起头看着他笑，“就是……好像瘦了点。”
“你倒是有点增重的迹象，是不是幸福肥？”
“她烧的一手好菜。”宾斯先生在滚圆的镜片后面眯起眼睛。
话音未落，大厅前台值班的女士们已经跑到外面边向这里招手边打招呼了：“海德！”
原来我这么受欢迎？“丽莎、琳恩，好久不见。”我应该没有弄错她们的名字吧，他想。总部前台一共有六位女士轮值，清一色的时髦性感，并且都接受过正规的格斗训练。今天这两位都身穿超短裙和黑色高领紧身针织衫，只是一个在胸前挖出一片春光，另一个则展露后背的蝴蝶骨，踩在四吋高的鞋跟上风情万种。
丽莎和琳恩很高兴地接受了送她们的伴手礼，当场拆开各自选了一块巧克力放进嘴里。她们都爱明星走红毯那么浓的妆呢，他就问：“你们吃到什么味道的？”
她们一个说是朗姆酒心的，另一个说好像是甜味白酒。宾斯先生也悄悄吃了一块，他管理协会内务的具体事宜，是这些女士们的头儿。“人生就像一盒巧克力……”他闭上眼睛，享受地舒展眉头。
“宾斯先生，在这种地方你还有心情玩浪漫，”丽莎抱怨，“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应该说‘亚特兰第尼雅的规定就像一盒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处的规矩是什么’。”她一头染成泛着不明显暗蓝色的黑发短到耳边，像刀裁般地整齐笔直。
“怎么啦？”
“今天早上她乘地铁过来，”琳恩的栗色波浪长发松松盘起，鼻梁上架一副没有镜片的大镜框，“跑得热了就把大衣脱了拿在手上，结果地铁里的人说她穿得不符合乘客规定，不让她进站，除非她穿上外套而且要扣起来。”
“哦。”海德惊讶地挑起右边眉毛。每到这个季节，利帕里亚半岛的女性都穿起了清凉装，要是把这里的规矩照搬过去，那何止是全体女性，就连人口中剩下的那一半男性都会造反。
“女士们，”宾斯先生开口了，“其实会发生今天这个事情，都应该有预见的——月头上消防署新长官来现场视察的时候，我记得也是你们两个值班……”他扶扶眼镜，挨个看看其他人。“好吧海德，事情是这样的。”
四月初，新长官视察后对总部的消防设施和管理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于是投诉说前台女职员的着装“轻佻，不庄重，不是前台接待人员应有的样子”。
“那你怎么回答的？”海德觉得有趣。
“我跟她说，回头我就跟会长助理投诉她们在视觉上骚扰男同事。”
他在琳恩和丽莎的爆笑声中评论：“宾斯先生一定是跟会长助理混久了才变得暴躁的。”
“今年的变化还真是不少，”琳恩小心翼翼地擦擦眼角不让睫毛膏化了，“上个月我们几个骑车去东区一家咖啡店，刚在门口坐下来就有人过来说不让停自行车。我们以前一直去的，自行车就停在座位旁边。”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现在看来宾斯先生足以胜任其中的一个角色。三人热烈讨论的内容忽然间启发了他：大街上竟然没有抵制“生物制品”的人群。
“女士们，我该带海德去见会长了，”宾斯先生剥了第三块巧克力，“你们别都吃了，拿去办公室分分，记得给我留几块，哦，太好吃了。”
他在电梯里递给宾斯先生一个小纸盒。“我是外包商，所以送点礼物的画面是允许存在的对吧？”
“那个，你是知道了……”宾斯先生接过去，“啊，是利帕里亚遗珠的情侣香水，这个香水太难得了！”他隔着纸盒用力地闻一闻，“谢谢……”
利帕里亚遗珠的创始人在工匠之桥上开设了唯一一家店铺，这个传统被他的儿子继承了去，只在那里才买得到正宗货。“跟你们相比，我觉得自己天天都像在渡假似的那么开心。”
随着“叮”的一声响，脚下的地板平缓而轻微地停顿住。电梯门慢慢向两边移开，向他展现出一小段空荡荡的走廊：棕色地毯、半人高的盆栽巴西木以及正对电梯门的玻璃幕墙。他跟在宾斯先生后面走出去，离开会留下影像证据的空间。
“的确是变化不小呢，”纸盒在宾斯先生的西装口袋里鼓起一个四四方方的包，他右手食指先指指玻璃幕墙，再指指地毯。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透明人(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