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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奚白家世终明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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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义舟就挂着那样一个令人发寒的微笑,向前进了一步,和白义潮之间的距离不过一米。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大哥,原来是你来了。弟弟有失远迎。今日富江百货开业,能有大哥您来捧场,实在是给-足-了我面子。来,大哥,里面请,今日日头毒,别晒着你。”白义舟又向前一步,一把揽上他的肩,顺势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你丢我的脸也是丢你自己的脸,别忘了,你也姓白!”说罢,暗中使劲,将白义潮推进了富江百货。冯强见状,赶忙吩咐手下安抚众人,让他们稍等,随后三步并作两步跟了进去。
白义舟表面的客客气气将他内心的愤怒掩饰得很好。但不远处的奚巾容看得出,白义舟在盘算着给自己的哥哥一个教训。白义舟刚把哥哥拉进富江百货,消失在众人的视野中,就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推到墙上,一拳打在了他的左脸上,白义潮的嘴角登时破裂流血。
不远处的奚巾容虽被吓了一跳,但也只是皱起了眉头,没有上前劝和,依旧静静地站着。
“白义潮,你闹够了没有?平时小打小闹也就算了,怎么?你今天还想憋个大的?你别忘了,这些年你表面上靠着南京路的古董铺子混日子,但明眼人都知道,你就是白家的寄生虫。你除了两手一摊向家里要钱,自己挣过一分钱吗?我敬你是我大哥,所以这些年来白养着你,还时时在母亲面前出言维护,但你不要觉得我就是个软柿子,你别忘了白家是怎么起的家,父亲是“白老狗”,父子一脉,你若真把我惹急了,我也可以和父亲一样心狠手辣!动动你的猪脑子想想,如果我真的放出话去,说白家从此跟你一刀两断、再无瓜葛,就凭你自己,能活几天?”
一通儿火发出去,白义舟稍稍消了些气,直起身,整了整衣服。一旁的白义潮像只丧家之犬,缩成一团。三十多年,他也是没见弟弟这么发过火,他虽知道自己不受人待见,但弟弟至少都在帮自己维持表面上的和气。今日白义舟这一拳,着实把他打怕了。
白义舟没有再看白义潮一眼,而是昂着头开口说到:“今天你也达到目的了。阿强,“送”大少爷回家,明天天亮前不许他踏出家门一步!”
阿强当然明白白义舟的意思,他也觉得今天白义潮闹得太过。一把拽起瘫在地上的白义潮,少了许多平日的尊敬,拖拽着带他从后门离开了。
白义舟大输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感觉到了身后注视得目光,回过神来,看到了奚巾容。于是走上前去,对奚巾容说:“奚老板,让您看笑话了,家门不幸。实在对不住。”
“白二爷,无妨。外面还有许多客人等着您招呼呢,您应当整理心情,先去做更重要的事。”
奚巾容温柔的话语如涓涓细流,流淌进白义舟的心,让他瞬间缓和了不少:“多谢奚老板提点。这样吧,奚老板您先去三楼,左拐最里面那间房,是我的办公室。奚老板您稍候片刻,我忙完外面的事,就上去找您。”
“白二爷可是要向我解释您与白大公子的事?若是如此,白二爷大可不必费心。巾容是懂道理的,白家的家事,巾容不会胡乱传言。”
“奚老板的人品我自然信得过,只是奚老板以为我这么一会儿就能把一切都消化了吗?我也是人,许多心里话,也得找人说说,才舒服。不知奚老板是否愿意听听白某的苦水?”
奚巾容没有再说话,而是低下头微微一笑,转身走向了楼梯。白义舟望着奚巾容的背影,欣慰地笑了。随后走出门去,对着众人开腔到:“各位,方才一出小插曲,扰了诸位的兴致,白某在此赔罪。不过那都是白家的家事,我想各位记者朋友们,不会像无良小报一般,口无遮拦,随意揣测。若是白某明日在任何一版报纸上看到了关于白家家事的一丁点消息,我定会请您来喝茶,好好说道说道。这事就此过去。各位,我宣布,富江百货正式开业,今日凡来本店购物者,均享受八折优惠!”
话音刚落,礼炮响起,人群纷纷涌入店内。白义舟的话,也被在楼梯上停住脚步的奚巾容尽数听去,让奚巾容又一次见识了白义舟的手段,不禁对他刮目相看。能在短时间内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以最佳的状态示人,同时思维缜密,面面俱到,该捧的捧,该敲打的敲打。
半个小时过后,白义舟看一切步入正轨,就来到三楼,去见奚巾容。打开门,只见奚巾容在沙发上端庄地坐着,白义舟连忙开口:“实在不好意思,让奚老板久等了。奚老板要不要喝点茶,还是咖啡?”
“白二爷不必忙了,我喝白水就好。下面,都处理好了?”
“是,都好了。实在是让奚老板笑话。我的这个哥哥啊,就会惹是生非。”
“白二爷若要倒苦水,就尽管倒吧,我听着。”
白义舟笑了,倒了一杯水给奚巾容,随后开始讲起了白家的故事。
“是这样的,白家从我太爷爷那辈起开始在上海滩跑码头。渐渐地,生意做大了,我太爷爷就称霸了一个码头,当起了“小大王”,到了我爷爷那辈,白家已经十分有名,开了货运行,明面上走一般货品,暗地里专走军火、烟草、西药这类难搞且有暴利的东西,共给黑市。白家因此在江湖上也有了地位。奈何爷爷走得早,于是我父亲20岁就挑起了白家的生意。其实,在我爷爷还活着的时候,父亲也是纨绔子弟的做派,整日吃喝嫖赌。然而,爷爷走后,父亲意识到自己年青,□□上的生意不比别的,生怕压不住、被人黑吃黑。于是,父亲就一改往日的做派,行事果敢、手段毒辣、毫不留情,也不怕得罪人,手上沾了不知道多少人的血。江湖上对他很是忌惮,便给他起了“白老狗”这么一个外号。同时,父亲为了稳固地位,增强势力,便和苏州开钱庄的陆家联姻,娶了我的母亲为正房夫人,五年后,母亲便生下了我。后来,父亲决心洗白,但中道崩殂,我便开始接手家业,做起了正经生意。”
“你母亲是正房夫人,也就是说你大哥是偏房生的?他因此心里不平?”
“嗨,他那个娘,连偏房都算不上,根本就没进过白家的门。那是在爷爷还在世的时候,父亲出去花天酒地,一日喝醉了去赌钱,跟一个照顾场子、端茶送水的女的乱了性。爷爷本来看着她一个女人不容易,打算让父亲收了她当妾,结果一经调查,才发现那个女人跟许多去赌钱的男人关系都不干净,傍着那些男人当钱袋子,去抽大烟。白家的货虽说也走了不少不干净的东西,但自从太爷爷起就立下家规,绝不能碰毒品鸦片,因为他要白氏子孙记住,大清朝是怎么亡的,那些洋鬼子是怎么祸害中国人的。所以,爷爷就改口,不让那个女人进门,但在乡下给她买了房子,让她安心生产,并承诺孩子生下后,给她一笔钱,足够她吃喝一辈子。没想到那女人赖上了白家,每日在白家门前破口大骂,还说是父亲故意三番五次招惹她,害她大了肚子又不负责任。这件事情被闹得沸沸扬扬,都见了报,爷爷无奈之下,命人将她抓了起来,严加看管,对外息事宁人。大哥出生后,爷爷知道留着这个女人迟早是祸害,就命人结果了她,但也加以厚葬,算是给了她颜面。大哥出生的同年,我母亲就进了白家。母亲是高门大户出身,从小知书达理,也颇有气度,完全没有嫌弃大哥,将他视如己出、照顾有加,对外就说是自己的孩子。其实,母亲入白家五年才有了我,就是因为大哥的亲娘抽大烟,害的大哥从出生身子就不好,小时候大病过好几次。要不是因为母亲整日衣不解带地照顾,大哥说不定早就去见他那个不争气的娘了。”说到这儿,白义舟不禁深深叹了一口气。
“若是这样,白大少爷应该与你们关系融洽,怎么会闹到今天这个样子?方才,我听他话里话外都指着你母亲责骂。”
“那是因为,我出生那年,家中的一个下人因欠了赌债,偷了家里的东西去卖,被父亲发现,重重责罚了一番,并将他赶了出去。结果那个下人气不过,就偷偷告诉了大哥他的身世,还说爷爷和父亲瞧不起他娘的出身,母亲又善妒,才把他娘活活逼死。说他在白家来连庶出都算不上,而我是地位尊贵的嫡出,白家的财产跟他没有半点关系。谁知,大哥竟然完全信了,从此记恨上了白家所有人,就连父亲临终时,他还不忘骂几句,说父亲是糟了报应,气得父亲话没说完就咽了气。其实,大哥兹要是有一丁点良心,就应该知道,在白家,他与我并无差别。不然,当初父亲也不可能送我们一起去法国留学。但大哥中途自己跑了回来,根本没有完成学业。”
白义舟说完,无奈地点起了一支烟,深深的吸了几口,平复了一下心情,才跟奚巾容说:“奚老板,今儿个我算是跟您交了实底儿了。不知道我这些苦水,有没有把奚老板淹咯?”
奚巾容温柔地笑了,打趣到:“放心吧,我水性好得很,这点儿水洼子,还淹不死我。”说完,两人开怀大笑。
“白二爷,我知道您还有许多事情要忙,就不多打扰了,巾容先走了。日后白二爷若是心烦,不妨多来云音楼听戏。”
“奚老板,多谢您今日的到来和陪伴,我让司机送您回家吧?今日招待不周,改日我定登门赔罪。”
“不必了,我自己走走。”说罢,她便起身,朝门口走去。到了门口,一回身,轻轻地说了句:“不用送。您忙吧。”
几天后的晚上,白义舟来到云音楼,进门前看到招牌上写着《四郎探母》,想当然地以为奚巾容会演杨延辉,于是兴致勃勃地走了进去。
锣鼓声起,好戏开场,待到白义舟心心念念的杨四郎出场,却令他吃了一惊。那人一看就是个男人,身材魁梧,比奚巾容高了许多。白义舟抱着奚巾容演其他角色的心态,继续翘首以盼。结果,稍微有些戏份的人物都出现了,却还不见奚巾容的身影。他恨不得当下就冲进后台去问个究竟,但台上正在唱着,这后台作为外人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白义舟无奈,只得坐着把整出戏听完。椅子上仿佛长了刺,让白义舟怎么着也不舒服,一会儿一换姿势,如坐针毡。一出戏下来,裤子都快磨破了。好不容易挨到散场,白义舟如离弦之箭冲进后台,找到了程班主,询问奚巾容的情况。
“您是,白二爷吧?我听巾容提起过您。是这样的,巾容呢,虽说算是二班主,在我们荣徽班是挑大梁的,但并不是每出戏都上。准确地说,她并不是每次戏园子开锣都来。您可能还不知道,巾容有个弟弟,打出生起,就这儿不太好使,”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头,“身子也不怎么壮实,时不时就有个小病小灾的,需要人常在身边照顾。所以啊,我们戏园子,是礼拜二到礼拜天开锣,巾容呢,是礼拜二,礼拜三,礼拜五和礼拜天来,您瞧,今儿这不是礼拜四吗,所以巾容就没来。我当巾容是亲妹妹,所以她想哪天来,我都愿意。要说起巾容啊,是着实被她这个弟弟拖累,都17啦,还跟4、5岁的小孩儿一样。他们爹娘死得早,全靠巾容一个人照顾。平日里巾容来唱戏,就只能把他锁在家里。散了戏,就着急忙慌往家跑。有一次,巾容陪着一位赏识她的座儿聊了半个小时,回去晚了,他的弟弟等的不耐烦了,竟然把窗户都打碎了。要是没有他这个弟弟,以巾容的能耐,早自己搭班子唱戏了,肯定比现在出息!”
白义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巾容说有亲人需要照顾;为什么那日送她回家,家中门是锁着的,里面却亮着灯;为什么巾容明明才20岁,身上却有一丝饱经风霜的无奈。
第二天一早,白义舟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了奚巾容家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