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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开业之日风云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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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行三个黑衣人,见奚巾容和白义舟走远,便调转车头,开到了郊区一幢十分奢华、带有前后两个花园的英式别墅前。三人进去,来到二楼书房,只见正前方的老板椅上有一个人背对着他们坐着,看不清面容和衣着,只看到左手上夹着一支上好的古巴雪茄。
“四爷,事情处理好了,奚老板无事,只是…我们没出手。”
“什-么-意-思?”那男人一字一句,用低沉的声音说道。
“我们接到刘三的老婆找了她乡下表弟要去为难奚老板的消息后,就立刻驱车赶往了云音楼。正巧碰到了他们的人将奚老板围在一条巷子里。我们刚要下车,白二爷突然出现了,三下五除二就料理了那几个小混混。随后和奚老板两人走了,似乎是送奚老板回家了。我们见他没有恶意,就没有再现身,立刻回来跟您禀报了。”
“白二爷?白老狗的二儿子?最近忙着开百货公司的那个洋学生?”
“是!”
那男人暗暗沉思,不知道奚巾容怎么和白义舟有了交情,随后道:“给我盯紧这个小赤佬,有任何异样马上来跟我汇报。”
“是,四爷,您放心吧!”
再说走在回家路上的白义舟和奚巾容,两人就这样默默地并肩走着,白义舟觉得太尴尬了,就首先打破了沉静:“奚老板,您知道那些小混混为什么找您麻烦吗,我听他们提起了什么刘老爷?”
“刘老板和楚先生一样,也是捧我的爷。平日里,左不过是常来听戏,经常打赏我一些。前日,刘老板邀请我去玫瑰舞厅参加舞会,只是跳跳舞,喝点酒而已,绝没别的什么。只是,似乎被刘老板的太太听说了,就找了那些小混混来,教训我。”
“刘老板?哪个刘老板?”
“上海腾飞染厂的掌柜的。”
“哦,是他啊,不入流的东西。他老婆也是真够小肚鸡肠,以为还是在他们乡下老家吗,这可是大上海,这样的社交再正常不过,也是必须的。有这样的老婆,难怪腾飞染厂已经快被压得喘不过气了。”
奚巾容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对着白义舟,开口到:“白二爷,谢谢您!”随后微微一鞠躬。
“啊?哦,嗨,没什么的,任是谁,遇到刚刚那种情况,都会仗义出手的。”
“是吗?我倒不觉得。戏园子刚散场,这条路正是热闹的时候,刚才路过那个巷子的人那么多,怎么除了您,一个‘仗义出手’的都没有?如今这世道,自家的门前雪都扫不干净,早就没有那么多侠客义士了。白二爷,您…不一样。”说罢,又向前走去。
“奚老板见事倒是透彻。哦,对了,我还没跟奚老板道歉呢。方才在云音楼有楚留国那小子搅和着,也没来得及。”
“道歉?为什么道歉?”
“为我‘只会冠冕堂皇地高谈阔论’啊!”
奚巾容一愣,突然想起自己在云音楼前脱口而出的话,本以为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陌生人,却不料与之发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奚巾容瞬间脸红,一时语塞。
白义舟没想到犹如带刺的蓝色妖姬一样的奚巾容也会脸红,不由得喜笑颜开,随后解释到:“奚老板不要误会,您说的都是事实啊。今儿个听了您的这出《空城计》,着实让我眼前一亮,耳目一新。看来,以后我也要成为奚老板的戏迷啦,不知奚老板愿不愿意要啊?”
“白二爷您过誉了。这是我的荣幸。以后您跟楚先生常来。”
“一定!哦,对了,您登台前,楚留国还给我讲了许多关于您和荣徽班的事儿。那小子不靠谱儿,讲得也是稀里糊涂,不知可否烦劳奚老板为我答疑解惑啊?”
“有什么问题,白二爷您尽管问。”
“奚老板您容颜姣好,平时说话声音也温柔细腻,怎么偏偏在台上带起胡子,扮男人啊?我曾有幸在四马路大新路口的丹桂第一台听过一出梅先生的《穆柯寨》,说实话,梅先生的扮相简直比女人都漂亮。奚老板您若是扮上旦,肯定也好看,绝对比老生的扮相吸引人。”
“白二爷真是抬举我了。梅先生出身梨园世家,家学渊博,又天资聪颖,我怎能与他相比。至于说为什么唱老生这个行当……其实我出道唱的第一出戏是昆曲《牡丹亭》,后来大家都开始把昆曲撂下了,我也就随了大流儿。选择老生,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希望自己能多些男人的刚强,不然……不容易啊……”
奚巾容明显话里有话,但又不愿多说。白义舟这种豪门出身,从小在明争暗斗里长大的人自然一听就懂,便也很识趣地没有多问。“那,奚老板您如此受欢迎,是不愁拉不起一个班子的,为何不自立门户,还能多些机会,多赚些名利?楚留国方才都跟我说了,您去哪儿,他都跟着。”
奚巾容温和地笑了,说到:“带我谢过楚先生。能有这样的戏迷,对于我们伶人来说,便是最幸福的事了。我之所以没有自立门户,一是因为我从7岁起就进了荣徽班学戏,10岁登台,到如今已经10年了。在北平时,程老班主待我如女儿。老班主过世后,他的儿子,也就是如今的程老板接替了班主的位置,带着戏班子来到了沪上,程老板待我便如亲妹妹。这份感情我实在割舍不掉。二来,我家中亲人身子不好,我身为长女,自然需要多多照顾,即便是我有实力自己挑起一个班子,许多事也是力不从心。所以,如今这样,倒是挺好。云音楼离我家也不远,你瞧,这不就到了。”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亨昌里,奚巾容的家门前。
“白二爷,多谢您方才出手相救,又送我回来,巾容感激不尽。小门小户,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来报答您,明天我会跟柜上说,以后您来,票钱就算我的。”奚巾容虽说是在表达感激,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献媚与讨好,依旧拿着该拿的架子,守着该守的规矩。奚巾容的这份孤傲、自持、端庄、优雅,令白义舟看不透,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出身戏班子的女人。不由自主地,他对眼前的这个女人更加感兴趣,仿佛一个九连环,让他毫无头绪又欲罢不能。
“奚老板您太客气了,不必如此,戏班子就是要靠卖座挣钱的,哪能免了我的票钱啊。若是奚老板真想报答,不如这样,后天早上10点,白家的富江百货开业,不知奚老板是否愿意来捧个场儿,为我壮壮门面?”
“当然,荣幸之至。”
“那好,咱们说定了,我会派司机9点半来接您。咱们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
说罢,奚巾容打开了门锁,转身进去。
白义舟突然意识到,奚巾容方才不是还说她家中有亲人要照顾吗,怎么门会是上了锁的?他向院子里望去,里面分明又开着灯。他意识到奚巾容的家事,绝不是她随口一说的那么简单,但这个女人似乎给自己筑起了一层厚厚的外壳,令人完全无法窥视其中的秘密。
白义舟回到家,一下子瘫在床上,奚巾容的音容笑貌在他眼前挥之不去,一会儿是在云音楼门口的直言不讳,一会儿是戏台上的机智果敢,一会儿是在回家路上的不卑不亢、张弛有度。白义舟就这样仿佛中了邪一般,一夜无眠。
两天后,便是富江百货开业的日子。冯强如约来到奚巾容家,接她到了百货公司门口。
奚巾容下车,四处打量了一圈,来的人里,有富商巨贾、名人政要、富家公子、名媛淑女、土豪恶霸。总之,上海滩的牛鬼蛇神、各路神仙算是差不多聚齐了。整条街上摆满了各色人等送的花篮。单是打量这一圈,奚巾容就明白,白家的背景绝没单纯的商人那么简单。白义舟看到奚巾容,连忙迎了上来,邀请奚巾容来到人群前面,百货公司门口。周围的人,许多都认出了奚老板,也是各个问好请安。
不一会儿,10点钟到了,白义舟身穿一身纯白色西装,打一条深蓝色领带,踏一双锃亮的黑皮鞋,十分精神,昂首挺胸地来到人群中央的话筒前。
“各位亲朋,各位好友,各位贵宾,大家上午好!鄙人白义舟,富江百货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今日富江百货开业,承蒙各位不弃,莅临捧场,白某荣幸之至,富江百货更是蓬荜生辉。富江百货,以便民为准则,望为上海市民,提供便利、平价、高质量的商品。今后,要多蒙各位照拂,富江百货也将坚持顾客至上,力求成为上海滩首屈一指的百货公司!”
白义舟话音刚落,人群里掌声雷动。奚巾容也不自觉地鼓掌,因为她虽然在这几句话里,听出了白义舟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圆滑,但更有作为商人的远见卓识与他难得坚守的东西—为国为民。她知道,初见时觉得他只会冠冕堂皇地高谈阔论,是她错了。
就在这时,突然间,白义潮领着一群不知名的小报记者出现了,摆明了是来挑事。
白义舟快步走到奚巾容跟前,在她耳边小声说到:“奚老板,您先里面请,别让不干净的东西污了您的眼。”
奚巾容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依旧照着白义舟的吩咐,走进了百货公司。但她聪明地来到窗边,选了一处可以看到白义舟侧脸的位置,静静地观察着一切。
白义潮推推搡搡的冲开人群,来到白义舟面前,用力地拍了几个巴掌,随后开腔到:“弟弟哟,我的好弟弟,你刚才那番话,说的真是太好了,不愧是在法国喝过洋墨水的,天生就比我这个哥哥强!可是朋友们,你们知道吗?我这个好弟弟做起这么大的生意,却不管他亲哥哥的死活。他和他那个妈,恨不得把我饿死!来来来,记者朋友们,快都记下来,明天发到报纸上,让广大上海市民看看,堂堂的白董事长、白总经理、白二爷,究竟是怎样地六亲不认!”
白义舟听完,瞪着白义潮看了几秒,随后,脸上竟然挂起了一个微笑,两边嘴角高高扬起,表面上瞧不出一丝愤怒。然而,暗中观察的奚巾容能感受到,那微笑背后,是快被咬碎了的牙齿;那弯弯的眼睛透着的不是亲情,而是中烧的怒火。奚巾容不禁思量,这两兄弟间究竟有怎样的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