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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巾容周全顾大局 ...

  •   一日,在办公室里,白义舟正忙着写婚礼请柬,冯强突然敲门进来,说:“二爷,大爷南京路上的古董店昨天夜里被人砸了。”

      “谁干得?”白义舟问道,却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

      “还不清楚,对方昨晚趁着夜色,手脚麻利,动作迅速,做的干净利落,没留下什么证据。”

      “看来,也不是一般人。行吧,就这么着吧。找几个人去,打扫干净,重新去找些破铜烂铁的,摆进去,本来也是装样子。”

      “二爷,您就这么算了?”

      “什么叫我就这么算了,人家砸的是大哥的铺子,又不是我的,白义潮要有那个本事找人家算账,那他去呗,我又没拦着。他要是没那个本事,那就只能吃哑巴亏,我也没法子。”

      “我明白您想借此事灭灭大爷的威风,可是,终归,是白家脸上挂不住啊。”

      “你只想到了今时今日的难堪,可曾想到如果我今日出手,日后必定后患无穷?”

      “二爷,您这话什么意思?冯强愚昧,一时间,真参不透您的深意。”

      “很简单,白义潮,虽是我的亲兄弟,但绝不能成为我的弱点、我的软肋。若他每每惹事,每每得罪人,我都出手相救,帮他擦屁股,别人就会看出我对他的在乎。那有朝一日,我们潜在的敌人就可以用他来威胁我,逼我就范。若大哥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也就算了,偏偏又是个成天惹是生非的主,我不能不早做打算,提前防备。往小了说,这是家事,往大了说,如今整个中国,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秋,东三省眼看得要守不住。我们虽在上海,可这十里洋场,远东的金融中心,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哪个都不是我们惹得起的。白家自发迹起,黑白两道,都没有做到过顶峰,也很难做到顶峰。所以,我们必须学会自保,尽管,这意味着许多不可避免的牺牲和让步。你明白吗?”

      冯强一脸崇敬地看着白义舟,说道:“还是二爷深谋远虑,冯强明白了。我也会去嘱咐手下人,以后做事小心低调,不惹麻烦。”

      白义舟欣慰地笑了笑,说:“去吧!好好干!”

      于是,冯强便要离开,不料,刚一打开办公室的门,就发现奚巾容站在门外。

      “哟!夫人,您来了,快请进。”

      奚巾容一愣,发问道:“你叫我什么?”

      “夫人啊!嘿嘿,二爷让我们这么叫的。自从老夫人点了头,二爷就传下话来,让我们立刻改口,”随后突然小声,凑过来说,“二爷生怕夫人您跑咯 !”

      “你这个小赤佬,胡说八道什么呢!如今翅膀硬了是吧!”

      冯强转过头,做了个鬼脸,立刻逃之夭夭。

      “怎么过来了?”白义舟迎上前去,揽过奚巾容,引她走向沙发坐下。

      “来告诉你一声,四哥让我们今晚去家里吃饭。说要跟你商量婚礼的事儿。”

      “嗨,我当什么事儿呢。你打个电话过来不就好了,下了班我去接你,也省得你跑过来不是。如今天气越来越冷了,再一不小心着了凉可怎么好。”

      “没事,这两天都没有我的戏,我也是在家闷不住了,就想着出来走走。不过,义舟,你们方才的话,我都听见了。虽然那次我在云音楼撂下了狠话,但我并没有真正叫人动手。”

      “巾容,你说什么呢,我哪会怀疑你啊!再说了,就算你真的找人做了什么,那也算我大哥罪有应得,咎由自取,我不会说什么的。”

      “我知道,我相信,”说着,她握了握白义舟的手,“不过,这不是重点。我接下来的话,希望你好好听,认真考虑。”

      白义舟见奚巾容突然严肃,立刻汗毛竖起,打着颤音问道:“你,你不会跟我说,你不嫁了吧?”这怕不是白义舟如今最恐惧的事情。

      “是,我确实不想嫁了。”

      白义舟瞬间站了起来,胡乱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蹲在奚巾容跟前,握紧她的双手,依旧温柔地说:“巾容,你告诉我为什么,是我做了什么,让你不满意吗?”

      奚巾容先是回以一个温柔的微笑,随后伸出手,理了理白义舟的头发,轻声细语地对他说:“没有。义舟,你很好,真的很好。能与你相识,相知,相爱是我这一生最幸福的事情。但是,我听懂了你刚刚的话。你说得对,如今时局混乱,上海滩本就汇聚着欧美列强,一个个租界眼看着就要把上海滩吞了。如今,又来了日本人虎视眈眈,蠢蠢欲动。东三省眼看着就要被吞噬殆尽,南京国民政府连着丢了三个省竟还不对日宣战,这早晚会激起民愤,引发哗变。还有那些□□,不是说自己已经抓住了枪杆子吗?内战也好,抗日也罢,大战,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就等着那最后一根稻草,压垮这个国家。一旦战争爆发,谁都不会有好日子过。如今这样安稳的日子究竟还能过几天,没有人知道。所以,在这为数不多的安稳日子里,我们不能再出意外。你也清楚,白家,从未做到过顶峰,也很难做到顶峰。不是顶峰,就没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我们自己的命,就被握在别人手里。所以,在如今这样的局势下,我不能堂而皇之地成为你的软肋,你的弱点。试问,自从遇到我,你改变了多少?你放弃了多少从前的规矩、坚持和信仰?你对我的与众不同,人家都看在眼里。我的出身,我的背景都太特殊,做你白二爷的情人、妾室都无所谓,但唯独不能做你的夫人。义舟,你要明白,我不怕他人非议,不怕闲言碎语,但我不愿因我而给你、给白家带来麻烦。一旦你把我明媒正娶,便给所有人留下了把柄,如果有一天有人要与白家反目,那我,将成为最好的武器。他们会用我来攻击你,而你,就一定会因此而身受重伤。我从小就听父亲讲起前清皇帝的故事,每一个成功的帝王,他们都会把自己的喜怒哀乐藏起来,妃子们雨露均沾,就连吃饭时,都不能多吃几口自己喜欢的菜。因为只有这样,别人才猜不透他们的心思,摸不清他们的底牌,也就不会轻易出手。这道理,你明白。”

      “可我不可能和你分开!”白义舟斩钉截铁地说。

      “不,我们不会分开。我们只是把婚礼取消。而你,只要给我买一栋小小的公寓,让我搬进去。平日里,我该去唱戏,依旧去唱戏。你隔三岔五就去我那儿住一住,但不许搬过去,要时常回白家。这样,旁人既会明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又不会认为我与你过从亲密。只道是白二爷看中了一个戏子,养在外面当个姨太太。这样的事,对于你们这些公子哥儿来说稀松平常,自然不会有人以此来大做文章。”

      “巾容,这太委屈你了,你知道别人会怎么说你吗?他们的吐沫都能把你酸成豆腐。”

      “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们只要过我们的日子。再说了,你忘了我哥是谁啊,谁敢多说什么!谁要是敢胡言乱语,我就让四哥把他扔黄浦江里去!”奚巾容故意开起玩笑,逗白义舟开心。

      白义舟心疼地看着眼前这个为了自己委曲求全的女人,但又十分庆幸自己竟找到了一个如此顾全大局、明晓事理、见事通透的伴侣。他缓缓站起身,坐在奚巾容身边,将她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好,都听你的!从今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于是,晚上二人如约来到乔府,向乔四爷宣布了这个消息。乔四爷虽暴跳如雷,但也只是觉得太委屈了自己的妹妹,其中的道理他也心知肚明。所以,即便是生了大气,狠狠地数落了白义舟,但终究没有违拗奚巾容的这份心意。毕竟,这样做,怎么看都是万全之策。

      第二天,白义舟又带奚巾容回到白府,向白老夫人解释了一切。白老夫人万万没想到,这样一个从小吃尽了苦头,在戏园子里长大的丫头,竟有如此的见识和心思。奚巾容的所作所为,皆是为白家考虑,白老夫人不胜感激。于是,便让奚巾容第一次改口,叫了自己一声“母亲”!

      果不其然,不出奚巾容白义舟所料,1932年2月5日,新年刚过,日军就占领了哈尔滨,东北三省算是丢了个干净。

      眨眼的功夫,小半年又过去了,时间来到1932年的盛夏。在过去的这段时间里,奚巾容搬出了原先与弟弟在亨昌里的旧居,住进了与白府相隔一条马路的公寓。她依旧登台唱戏,只是如今她几乎每天都唱,而且也会时常唱旦。因此,奚巾容与程云香搭档的《白蛇传》,一时间成了上海滩卖座最好的戏,每次云音楼挂出《白蛇传》的牌子,必定座无虚席。闲暇时,她则时常去白府拜访,陪白老夫人聊天说话或者参加一些堂会,或去某些太太家里打牌。而白义舟,只要有空,就必定会带着三五好友去云音楼捧场。每次散戏后,就会送奚巾容回家,并宿在她的公寓里。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的关系,虽有不少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在私下里传出许多不好听的话,但毕竟白家和乔四爷的势力不容小觑,并没有什么人敢真正有什么动作。至于想以奚巾容的背景找白家麻烦的人,则更没有机会。毕竟,奚巾容没有真正过门,无名无份。即使有人别有用心,也无法真正拿奚巾容做些文章。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着。虽平淡无奇,但奚白二人却十分甜蜜,彼此珍惜。在这动荡不安的年月里,两个人难得享受了一段平静而美好的时光。

      一天傍晚,白义舟有些出头丧气的来到了公寓。此时奚巾容正在换衣服,准备出门去云音楼。白义舟毫不避讳地推开卧室房门,一下摊在床上,可怜巴巴地看着奚巾容,撅着嘴,要求安慰。

      奚巾容着实被白义舟的孩子气逗笑了。一边对着镜子系着旗袍的纽扣,一边笑盈盈地说:“怎么了,我的白二爷?怎么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你看我这么可怜,都忍心不来抱抱我吗?”

      奚巾容无奈地笑了,摇了摇头,说:“你几岁啊,还撒娇?行了,别闹了,说吧,怎么回事儿?”

      “哎,”白义舟一声长叹,随后顺手将一边的枕头紧紧抱在怀里,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说,“上个月,在一次应酬上,我认识了苏州的一家缂丝工厂的老板,聊得还算投机。本来说好要把他们的缂丝团扇放在富江百货售卖,让我们做他们在上海唯一的代理商。结果,今天早上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吹了。”

      “原因呢?”奚巾容转过头,望着白义舟。

      白义舟头一歪,有气无力地吐出四个字:“天润丝绸。”

      “哦,陈家啊,”奚巾容恍然大悟,“这你有什么想不开的?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哪是我们能够抗衡的。”

      “哎呀,这道理我都懂。但,总是有点气不过,不甘心。”

      奚巾容走到床边,顺势倒下,偎在白义舟怀里,轻声细语地说:“你啊,不用气不过,换做任何一个人,在得罪你和得罪陈家之间,一定都会选择你。得罪了你,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得罪了陈家,能不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都得看运气。这不叫趋炎附势、见风使舵,而是现实所迫、被逼无奈。再说了,我还真不希望你在生意场上太过得意。如今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够了。就像那戏词里唱的,你眼看他起高楼,你眼看他宴宾客,你眼看他楼塌了,终究不过是南柯一梦。做人哪,一定得当心爬得高,摔得惨。你呢,也不用不甘心。说到底,你为了这桩所谓的生意也没付出什么啊。饭桌上的话,几句能当真。你去吃顿饭,就想敲下一桩生意,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老话说,世间之事,本该难得,不该易得。易得之事意失去,难得之事难失去。易得之事,失便失了,没什么好为之伤感的。”

      白义舟低下头,看着眼前这个依偎在自己怀中见事通透的解语花,不禁在她的额上留下深深一吻:“是啊,难得之事难失啊。”

      奚巾容立刻洞悉了白义舟的言外之意,麻利地坐起来,回过身,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紧盯着白义舟,有些骄傲地问:“我,算难得的吗?”

      “当然了!我耗费了足足30年的时光才与你相遇,又为了追求你呕心沥血,这才好不容易留住了你的心,你说你是不是难得的?”说着,伸出右手食指,轻轻地挂了一下奚巾容的鼻子。

      两人望着对方,幸福地笑了。白义舟无论多烦心,都能在奚巾容这里得到安慰。奚巾容于他,仿佛浓雾中的一丝阳光,总能带领他走出眼前的混沌。而奚巾容只要看到白义舟高兴,自己也就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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