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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婚礼 ...
正月初九,端王府。
一大清早李千念就被王知味从书房请了出来,李千念刚做完早课,整个人都是一派神采奕奕。而王知味就不同了,他这会儿换了身翻折领杉,头戴幞头做寻常人家打扮,只不过脑门上有汗渗出,在这寒冬腊月很是突兀。
李千念也好奇,什么事能让王公公大早晨就气喘吁吁的来找她,她随手一指议事厅里的胡凳给王知味看座:“看公公这一身打扮,莫不是大清早的起来晨练去了?”
王知味这面刚喘匀了气,见李千念赐座忙揖首回绝,口称不敢:“殿下抬举,奴婢感激不尽,只是尊卑有别,况且事发突然,奴婢也来不及整肃仪表——皇上那边派了册婚使来,一个时辰前刚到晋阳城。”
当今的圣人是李千念的九皇兄李柷,李千念待在长安的日子不多,在她零散的幼时记忆中这位九皇兄生性懦弱,有时被恶仆欺负了也不敢吭气,半点不像李家人。但父皇当年驾崩的突然,梁王朱温以遗诏立九皇兄在东都洛阳的太初宫殿前继位登极,当时李千念正随师父纯阳子在昆仑采炁养魂,事发仓促她根本无从得知消息,待师徒二人从昆仑出关后,这天下已然剧变。
当年的事李千念只从胞兄的信中零星得知了些,之后九皇兄便一直在东都理政,李千念仍旧跟着师父山中修行,两者几无交集,直到今日这位皇兄派册婚使来太原证婚,难怪王知味大清早气都没喘匀就来禀报。
“皇兄派人?”李千念习惯性捻着手中朱砂串珠——这条是她让王知味从晋阳城新寻的紫金砂,鬼仙辰砂的原料如今只怕是寻遍了大唐都未必能凑出一串念珠。“如今大唐藩镇林立,他又被困在东都洛阳,胞兄这几年都没机会去东都面圣,今日册婚使北上太原,是受了皇命还是王命也未可知。不过既然是天使驾临,公公该知道如何招待吧?”
“奴婢已经派人知会了节度使府,那边的意思是让使者人马在驿站暂歇。只是丫鬟传话过去说您刚才在做早课,奴婢不敢打扰,只等殿下完了功课才又急忙赶回来通禀”
“天使一路风尘仆仆,让他们暂时歇息下也好。”李千念倏然起身,“替孤沐浴更衣吧,请天使来端王府一叙。”
大概过了一顿饭的功夫,端王府门外停下了两顶小轿,府外早有小斯候着,见人到了立刻腿脚麻利的上前去挑轿帘,将来人接进府中。因着不是吉时,使者也未带圣旨,王府内并未摆设香案供炉,只在迎客的偏厅设座。
李千念换了件简便长袍——她一会儿还得穿礼服,这会儿穿得太过繁杂反倒累赘。只是湿法未干,只好随意在脑后扎起马尾,既不戴冠也不插簪。她跪坐在主位之上,只等殿外的内侍尖声尖气传音才起身迎接使者。
进来的天使穿着一品官员的紫袍,看样子不是宦官,李千念再定睛一瞧,来人约有三十来岁,红脸短须相貌平平,还未等李千念开口便自曝身份:“端王安好?某是梁王举荐,当今圣人钦点的册婚使,千牛将军杨甫。”
“原来是杨将军,久仰大名。不知杨将军此次来太原是替圣人办何差事?”李千念见这位千牛将军开口就是梁王长短,心下明镜一般,果然是朱温派来的人。既非吾姓,其心必贰,她有模有样地学起了神龛中的笑财神,看看这尊洛阳来的大佛到底要吃何种香火。
杨甫一双眼睛里精光四射,伸手就给李千念作揖行礼:“恭喜端王结秦晋之好,抱得佳人归。某听说这舒阳郡主李殊雨可是倾国之姿,天命之人方有福娶之,她原本与那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家的八公子有婚约,可惜八公子长到十三岁一命呜呼了——德不配位,可惜啊!”
这番话说得露骨又歹毒,李千念听得心头火起,眉边青筋若隐若现,杨甫算什么东西,也敢这般挑衅皇子了,她冷笑道:“既然是天命之人方能娶到舒阳郡主,孤等凡人也不敢窥伺天机,就不劳杨将军多此一举了。”
“端王殿下福泽深厚自然不惧这些市井传言——”杨甫惯会见风使舵,一计不成赶紧换了嘴脸:“这不杨某带着圣人的旨意来为殿下贺喜了。梁王与圣人在东都操持国事,但皇家嫁娶可是大事,更何况如今是圣人的亲兄弟迎娶王妃,怎能不厚礼赐下。圣人已经下旨赐王妃黄金万两以丰妆奁,河东州府尽归端王封地。”
河东如今是李克用的天下,任谁都能听出这道旨意包藏祸心,端王尚未在太原站稳脚跟,朱温就急着把李祯架在火上烤,这杨甫今天来摆明就是给端王和晋阳节度使添堵的。
李千念想通后也不恼了,她也装出一副受用的模样来:“皇兄好大的手笔,孤实在受宠若惊,待大婚之后孤定当亲赴洛阳面谢圣人。”
言毕她向殿中角落使个颜色,王知味从暗处走出,杨甫倒是被吓了一跳,王知味笑盈盈地将一把碎金子递到了杨甫手中。杨甫立刻由金转喜道:“多谢端王厚爱,下官还得回驿站更衣,就不叨扰殿下了。”
李千念派内官相送,她来不及做多思量就被丫鬟请到后院厢房穿戴礼服,簪花敷面——大唐不分男女人人爱美,只不过李千念一张脸本就生得祸国殃民,一番打扮后竟然遮盖了不少邪气,她凑近面前的铜镜仔细瞧了瞧自己那张脸,直照得生出一番孤芳自赏感,最后丫鬟都看不下去了,委婉催促她别误了时辰。
等到端王府万事俱备,开门迎亲时已是日落西山,府门前的炮仗响了大概有一盏茶的功夫,大红的炮仗纸屑洒了半条街,李千念一身正红吉服,头戴金丝缠玉冠,骑的还是她那匹进城时的白马,只不过今日的白马马鬃被编成齐齐整整的鱼骨辫,脑门上还顶着一圈用宫花制成的花环。迎亲队伍洋洋洒洒百余人,其中抬彩礼的家仆就占了近半,晋阳城中的百姓今儿也算开了眼,几乎整个城的人都走上街头来凑这场热闹。
李千念在队伍的最前头,她一手牵着马绳朝围观道贺说着吉利话的百姓拱手,后边立刻有人把备好了的铜钱一簸箩一簸箩的朝人群撒去,顿时街头巷尾欢呼声,起哄声和喜乐响成一片,人们弯腰捡钱的同时更卖力的吆喝着道喜,迎亲队伍所经过的地方万人空巷,热闹非凡。
好不容易从众人簇拥中抵达了节度使府,却见府门紧闭,李存勖领着他十多个兄弟挡在门前。李千念翻身下马,规规矩矩朝这些内兄们叉手施礼,然后一闪身就躲到后面的迎亲队伍中——大唐婚俗,男方迎亲时女方兄弟们不管好歹先一顿棍棒招呼上去,以示女方娘家凶悍,省的新妇嫁过去受罪。
一通下马威后李千念总算是进了节度使家的门,她随人群簇拥至府内正厅。节度使府比她的王府只大不小,不过李克用是沙陀人,又在北地发家,这府中景色难免平淡了些,不过楼阁殿宇倒是恢宏大气,弥补了不足。
节度使府的正厅今日专做婚礼所用,李克用与其正妻端坐高堂,时至今日李千念才看倒她名义上的老泰山尊容。李克用五十岁左右的年纪,一把颌下胡保养得宜,面目深邃高鼻鹰目,他和李存勖不愧是父子俩,这相貌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李克用盲了一目,许是卧病的缘故,起色看上去并不算好。
一旁的李夫人乍看之下竟如三十许人,生得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她见李千念进来和善笑道:“这便是端王殿下吧?看来我儿眼光颇好,觅了佳婿呢。”
李克用只是点点头,并未开口言语,李千念琢磨不透用意,只好先按着旧俗催妆道:“
二老过誉,小婿今日趁吉时迎娶令千金为某王妃,只是吉时将近,借问妆成未东方欲晓霞。”
李千念文学上没太大造诣,这首催妆诗自是他人捉刀。好在事先和节度使府通了气,说起来一个鲜卑八柱国发家,一个沙陀出身,论起来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别在作诗上为难谁了。
日色西沉,节度使府烛火通明,烛光下李殊雨被侍女丫鬟们从后堂扶出。王妃大婚有专门礼服,李殊雨着九钿花钗,深青色揄翟外衣上繁杂的九行翟纹分列衣服两侧,朱红衣裳边饰上有着金丝祥云纹,腰间白玉双佩,长裙曳地,一双重台履上镶的亦是羊脂玉饰。她掩扇遮面,遮住了李千念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暖黄烛光下李千念只觉得这女子熟悉的很,但众人在侧她由无法上前一问究竟,只好接过小厮递来的大红绸绳的一端,领着李殊雨往屋外走。
回时的路程不比来时快多少,李殊雨被人扶上翟凤云纹象辂,那车高宽皆六丈,檀木车身朱红为盖,四角挂着鎏金风铃,行起来时风铃清脆作响,颇为好听。李千念仍旧骑马在前,娶亲的队伍占了整条街,路上来看热闹的百姓更多了,有怕冷者甚至自带了手炉,全靠节度使府的亲军开道才让出一条供车队行走的路。
等车架回府时天已黑透,整座王府除各处用炭盆取暖外,各处照明都换上了夜明珠,李千念跳下马来,转身走近身后李殊雨的车驾,待李殊雨挑起锦帘欲下车时,李千念一把将她抱在怀中。
“是你!”
李千念看着怀里的人瞪大了双眼,她说怎么对李殊雨有莫名的熟悉感,原来二人在那晚雪阁中就见过对方了,李殊雨正是隔着洛神赋一闪而过的那名女子。
“殿下很吃惊吗?”李殊雨在李千念怀中狡黠一笑,顿时夜明珠颜色暗淡无光,她今日花钿翟服,青眉粉黛,一寸秋波倾人间。
似是时间停滞了一瞬,李千念忽然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她望着李殊雨,忽然想起平生第一次登坛行法时的兵荒马乱。
“在想什么?”
李殊雨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那些心如擂鼓的纷扰停止了肆虐,李千念生出莫名的雀跃,她低声道:“幸好你是个凡人,我还能在这世间见到你。”
青庐搭建在府中的花园里,因着有圣人册封,本该是册婚使出面主持,不过李千念可不想让那杨甫出现在婚礼上了,她转告了龙兴几句,果然现在青庐中手捧圣旨,主持婚礼的司仪换成了王知味以前在皇宫里熟识的一个太监。
见端王抱着王妃进了青庐,里边的丫鬟赶忙上前替李殊雨整理花钿翟服,李千念静静看完了全程,等待册婚使吉时开口主持。
使者大约还身兼了武职,体格看上去比杨甫壮了不少,太监上前正色道: “某奉制,以今吉辰,率职奉迎。今端王李祯上应天意下承国制,奉旨迎娶舒阳郡主为端王正妃,常享绵延之福,永固四方清吉之好。”
李千念同李殊雨对视,同声道: “臣谨奉典制。”
又有丫鬟递来银剪子,李千念顿了一顿才接过,铰下一缕发丝放进呈上来的鸳鸯戏水描金木盘中。李殊雨亦是如此动作,两人的发丝缠绕在一处,由册婚使亲自放入锦囊中,并唱词道:“从此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李千念偷偷瞧一眼身旁的李殊雨,她感觉自己在做一场冗长的梦。
郡主终于出场啦!这章参考了不少唐代婚礼的科普文献,以及催妆诗是借用唐宪宗时期进士陆畅为宪宗的妹妹,云安公主所做催妆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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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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