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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赴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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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厅内地龙烧的正旺,可王知味却觉得置身冰窟。他躬着身立在厅内,偷眼往上座公主那里瞧去。
永明公主,不,现在这里的只有端王李祯,正跪坐在金丝木制成的翘头案前,嘴角含笑的望着被扔在桌上的那张节度使府递来的请柬。
端王嘴角微微翘起,眼中无半分笑意,她侧首回顾身后挂着的绢本设色踏雪图,轻声道:“端王刚进了城,这边的请柬就送到了府里,晋阳怕是有几百双眼睛盯着我呢。”
王知味心下一凛,请罪道:“奴婢无能,晋阳鱼龙混杂,恐是已经有了不开眼的混了进来,奴婢这就去查。”
“这只是其一,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端王收敛笑容,“若是我今晚去醉仙楼赴宴,那位老泰山大人是否会认出我这假凤虚凰的女婿?”
“两年前新皇登基时主子就有意向就藩,可当时同在长安的节度使家大公子李存勖替父登门,劝您留在城中。那时太原和皇家都有了结亲的意思,双方六礼都行进到了一半,偏不凑巧回纥来犯,这婚事也就先搁置了。
再后来圣人东狩洛阳,长安暗流涌动,主子不得已带了太庙里的贡物北上太原,书肆的东主就是主子当年留心在太原放的人,如今这步闲棋倒是有了用处。
奴婢说句犯上的话,您虽与主子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到底气质不同,今晚这鸿门宴确实凶险。”
难怪兄长择了明年正月十七为吉日,这正是他近些年婚运最盛的日子。
这一番话下来李千念心中有了底,她在收到兄长的婚讯后推演过他的八字,流年红鸾动,果真分毫不差。李千念收起这番心思起身离座,对王知味郑重说道:“王公公,你我过了今晚,开弓就再没了回头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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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仙楼在北都太原算是老字号了,东家赵氏从安史之乱那会儿在晋阳扎下了脚跟,趁着战乱地贱买了西市几间房产,到如今日进斗金一位难求,也算是商贾中的一段佳话了。
杨讷因为机灵有眼色,平日里在醉仙楼干的是招待贵客的一等博士。今天本不应轮他当值,可东家专门托人给他捎信说晚上有贵客,杨讷又匆匆赶来,这才知到所谓贵客,竟然是节度使要宴请贵人。
“这真是怪哉,大腊月的节度使也不知忽然抽啥风,不好好准备过年,反倒出来请人吃席。”
杨讷心里嘀咕着,面上可没表露分毫。眼看酉时天就黑了,他最后查验一遍庭院中的风灯烛火——醉仙楼的包厢都是独立院落式,节度使今日定下的是“四景图”中的雪阁。雪阁占地不算大,其内冰雪覆盖银装素裹,因地制宜引了温泉活水作取暖之用,无半点地龙炭火的痕迹。更奇巧的是院内每年都会有冰雕匠人雕琢冰器,几年前的冰龙玉凤都算俗了,近些年雕出的园林山水才叫巧夺天工。因着这些限制,雪阁只在立冬后至二月初开放,为的就是取时令景色供人品玩。
正当杨讷给檐下一盏琉璃灯剪烛火时,忽传来嘈杂之声,他闻声停下手中活计往那一瞧,几名晋阳府的兵丁正两两排开,占了阁内要地,给刚到阁门口的人开路护卫。
随后杨讷赶紧退到一旁,他对节度使的规矩一清二楚,亲兵开道闲杂回避,贵人随后入场。只闻得环佩清鸣,数名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迎着中间的人物走了进来。
晋阳节度使家二小姐今日打扮的随意了些,绯红色白鹿青崖裙外罩了件轻裘,一根赤金簪挽着三千青丝,只素着张脸踏雪而来。
李殊雨在晋阳并非深居简出,相反能称家喻户晓了,这其中有个缘故——她出生时正值坐镇大同的李存勖大败回纥骑兵,李克用以为吉兆,对二女儿疼惜异常,养在膝下亲自教养。至李殊雨及笄时更是向长安朝廷递了奏疏,讨圣人旨意为其请封郡主爵。
这等宠爱自是受天下人瞩目,也不知何时有流言传出,说这位二小姐乃应世而生之人,得之可安天命。
至此关于舒阳郡主李殊雨的传闻愈演愈烈,有的说其出生时带了紫薇贵气,护佑了李克用,有的说其实是她景星凤凰,这才助晋阳李家在河东崛起。即便如此,众人只不约而同的默认了一件事——李殊雨容貌冠绝天下,不可方物。
杨讷远远地瞄一眼来者就再没敢抬头,虽说时下民风开放,但这是醉仙楼的规矩是用金子堆起来的,谁也不想因为一点小小的差池丢了这个月的饷银。
那边李殊雨在廊前停下脚步,她未进厅,只先嘱咐人在里边架上屏风。她敛着一眸春水驻足廊前,恰逢月上西楼,给李殊雨镀上了朦胧华光,舒阳郡主愈发美得不真切了。
“哥哥,耶耶今晚真的不来吗。”
“父亲的头风病又发作了。恰好我同李祯也算打过交道,此次他要迎娶我亲妹妹,当哥哥的我岂有不见之理?”
李存瑁晚来片刻,他本是沙坨人,天生的面目深邃,又有八尺身长,愈发气宇轩扬。只是一双眼睛阴戾异常,让人无端想起草原上的秃鹫,平白削弱了他的正气。
“男女方婚前本不应见面,我这可是冒了被父亲训斥的风险才让你偷溜出来——一会儿我与端王叙旧时你便在那扇屏风后看看父亲与我给你选的郡马是否满意。”
李殊雨长长叹一口气:“过了年正月十七就是出嫁的日子了,眼看也不能毁婚了,哥哥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这倒有趣了。”李存勖把身上的猞猁皮大氅解开扔给了院里的小厮,只穿着件银灰色的锦袍朝屋里走去,“是你央求父亲给你选个皇家的,年岁相仿的,幼时来过晋阳的——这天下也就端王李祯符合你这稀奇古怪的要求。如今又装出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好像父亲要亏待你不成。”
这番话说的兄妹两人都乐了,李殊雨也不再多言,进屋后转身绕到那扇黄花梨刺绣屏风后,只静待端王的到来。
烛火落入李殊雨眸中映出点点琉光,恰与阁中的白雪世界交相辉映,成全了若干年后史书中寥寥数语。
“我来迟了。”
月色如水,客如约而至。李殊雨在屏风后看的真切,那人白衣金冠,一张脸生得祸国殃民,只让人感叹郎艳独绝,占尽天下灵气。夜色中端王孑然一身,笑意吟吟。
“端王殿下肯到醉仙楼一叙旧情,实在是令其蓬荜生辉啊。”李存勖闻声相迎,他跨步来到端王面前刚要行礼,便被来者衣袖带风轻轻托起。李存勖也没打算真把这礼行下去,他就坡下驴道:“雪景常在,酒却难得。今日蜀中那边送来了一车泸州佳酿,据说是宪宗年间的好东西,我已叫人温在了提梁注子里,不如殿下随我屋内一叙?”
雪阁主厅前敞开了障子以便客人饱览园内景色,厅中地龙驱散凛冬寒风——即使门窗大开也不会让屋内的贵客觉得冷。李千念赴宴前做足了功课,这醉仙楼有李克用的几成干股,难怪李存勖熟门熟路的像是回了家。
阁中的陈设和长安大相径庭,许是靠近北地染了胡风的缘故,长安酒楼通用的跪塌一概不设,取而代之的是雕花桤木胡床,李存勖先一步落座,命一旁的侍女奉茶。
李千念进屋后环顾四周陈设,主厅两张矮桌左右摆放,当中一座硕大的八仙过海冰雕在灯火下晶莹剔透,纵使屋里温暖如春也不见那冰雕有半分融化的迹象,再向里是一张刺绣屏风,应当是供人休憩使用。
“我常年镇守大同,那地方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茶叶,这君山银针还是我问舍妹讨来的。我是行伍之人,也不太懂茶道,端王尝尝味道如何?”
“既然是郡主的珍藏,想必定是极品了。”李千念看面前的奉茶侍女行云流水般的烹茶动作只觉赏心悦目,她定一定神收起杂念,“不过今晚节度使设宴,怎不见主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