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令》壹零零七

4、转凤

　　龙兴终于在鸡鸣时分醒了过来。

　　“……殿下？”

　　龙兴糊涂了，他分明见端王殿下殒命二龙山，可一睁眼王爷又好端端的站在他面前，莫非自己也跟着殿下入了黄泉？

　　这到也不错，免得一个人上路怪冷清的。

　　“龙兴将军。”

　　龙兴胡思乱想了半天，还是一旁的王知味打断了他的思绪，王知味看他像是呆住的样子，只好又提高了声音。

　　“龙兴将军？”

　　龙兴没有理会王知味的试探，他不解于为何端王殿下见他一语不发，像是不认识他一般:“殿下……”

　　王知味了然，他让人给塌上的龙兴垫了软枕，慢慢地扶他起身靠在一边才道:“殿下他并没有回来，这位是咱们殿下的胞妹，永明公主。龙将军你被府里的人找到后就一直昏迷着，昨晚公主用通天手段将你从黄泉路上抢了回来，你这才有命见到今儿的太阳。”

　　龙兴听后挣扎着起身要给李千念行大礼，被李千念摆手拒绝，她昨晚用神过度，现在可并不想受虚礼浪费时间。

　　“龙将军免了虚礼，你可知我王兄现在何处，境况如何？”

　　“端王殿下他……”龙兴回想起那日发生的事情，恐惧与无力又攀上了心头，他看了看周围府里的人欲言又止。

　　王知味屏退旁人，又同龙兴对视一眼，给他吃了定心丸:“公主和主子是同胞兄妹，你有话不妨直说。”

　　“那日我龙骑军同殿下进入二龙山深处，按殿下的路线行进了一片——”龙兴仔细琢磨用词，但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举动，“我说不上来，仿佛是个洞穴中，但那地方没光，点上火折子都黑的看不见东西，好像里边有东西能吞了光亮。

　　殿下手里有龙角的残片，能在其中照明。洞穴里边大的惊人，仿佛是把二龙山掏空建成的，我们走了大概有半个多时辰，才走到尽头。

　　那应当是一处天坑，因为人力跟本没法开凿出来——黑龙从无间地狱里顺着一根不知多长的玉柱爬了出来——一行人同它相比就如一群蝼蚁。它看到端王殿下后口吐人言，毫不意外。”

　　“那龙说了什么。”李千念问道。

　　“黑龙仿佛与皇家有旧，说皇家囚它数百年，只为了借它龙气养大唐国运。”龙兴说到此处偷瞄一眼李千念，见这位大唐公主没甚过激的反应才继续说下去。

　　“皇室当初出了多少能主，如今就有多颓败。但那龙仿佛还有所顾忌，只说它如今未能完全脱困——殿下也是利用了这点，以秘术驱龙角想再次镇住黑龙。

　　可是殿下终究是一介凡人，加之那恶龙似乎恢复了能耐，终究是蜉蝣撼树，功败垂成。端王殿下在最后关头挡在众人面前，想以自身法力护住龙骑军，可黑龙没想要留下活口，龙骑军全军覆没。”

　　龙兴讲到此处把脸埋在手掌中，似乎是想隔绝回忆带来的痛苦。李千念没打断他的动作，耐心的等待着他重新开口。

　　“有几个龙骑军的弟兄当场被龙炎烧死，这还是幸运的，那些沾上火没被烧死的才称得上惨烈，龙炎水扑不灭，土盖不住，只能等着它把骨头都融了才算完。我侥幸没被伤到，十几号龙骑军汉子龙皮都没碰到，只能在那儿惨叫着等死，最后是我，我用佩剑帮他们做了了结。

　　都死了，端王，龙骑军，一个接着一个。黑龙就盘在柱子上，静静地看着我敛起一地的尸首，而后餍足地消失在天坑深处。”

　　“公主殿下，王爷走之前，托我出去后无论如何寻到您，并将龙角交由您处置。”

　　端王李祯的托孤之言屋内三人都听得明白，龙兴知晓李千念身份后故意将这件事放在了最后，他也犯难。不说十几岁的公主能否挑的起这肩上巨担，单说李千念修道十多年，她还愿回十丈软红中否？

　　屋外日上三竿，有阳光穿过木门纸窗，照得李千念如一尊白玉琉璃相，不染纤尘。她回想起幼时种种，李祯的面容尚且清晰，大明宫的雕栏玉砌还未染血。她同李唐像是始终被命数裹挟着向前，十多年前恩师纯阳真人看似出手替她斩断，带她离开了皇家俗世。未成想十多年后她依然要亲自做出抉择，抽身事外或置身其中。

　　李千念一时起了心魔，她扯着腕子上的鬼仙辰砂串珠一颗又一颗的捻着。那串珠是是李祯当年专门找人到辰州寻了原料，又让宫里的匠师们打磨的圆润趁手，这才给在山上的李千念送去做安神静心之用。

　　串珠愈捻愈急，满屋静的能听到珠子相撞时的啪嗒声响，那声音震的李千念眉心乱跳，脸庞染上一丝妖冶的红晕。

　　啪——

　　终于不堪撕扯的线断成两截，殷红朱砂滚落一地，在地面上迸溅出清脆声响，这响声不大，却足以惊醒李千念了。

　　南山入道，红尘炼心。

　　“龙角我收下了。”

　　王知味与龙兴齐齐松了口气，可转瞬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李千念临危受命已成定局，可公主十几年来浸淫玄门道法，可堪大任？

　　李千念脸上病态的的红晕散尽，她低头看向地上散落一地的珠子，沉吟许久道:“王兄之死牵扯的秘密太多，需得秘不发丧以做缓兵之计。龙将军，你逃出二龙山后，有没有碰到什么可疑之人？”

　　“回殿下，末将从二龙山中出来时是后半夜的事了，一路上并没有人发现，黎明时分体力不支昏死在路旁，而后的事情就不知了。”

　　王知味补充道:“是奴婢的人在城外发现龙将军的。那时城门未开，周遭无人，便先用信鸽给府里发了消息，商定了将龙将军抬入废弃了的城隍庙内，等到了时辰再用拉皮货的牛车把将军送到书肆派人来医治。”

　　“这么说端王已经三四日未曾露面了。”李千念在屋内慢慢踱着步，自言自语道，“永明公主也一夜未归，这说不过去。”

　　“而且龙兴将军有伤在身，短时间内不宜出门，不若这样——”李千念目光落在一旁的王知味身上，“王公公在城外安排人马，我以王兄的名义带人从城外狩猎归来，随后我回紫极宫一趟，告知观里王兄相邀端王府小住，如此先拖住一时，再做其他打算。”

　　王知味也不拖沓，当下便出门布置去了，等李千念也出了屋，这才有府里人进来伺候龙兴换药。

　　李千念身量颀长，又长了张和李祯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在马上露个脸，周遭都是王府的侍卫，好歹是糊弄过去了。

　　端王的封地在北都，王府倒是几年前就建成了，只是因为李祯年纪尚幼，一直未就藩，加之朝廷的威望近年来江河日下，与其千里奔驰北都，不如在留在长安更为安全。故而晋阳方面统共也未见过几面这位当今圣人的弟弟，端王李祯。

　　李千念从紫极宫回王府时已换了自己的马匹，她这次倒没有招摇过市，把马上的引魂铃收起，打马向端王府去。

　　端王府在晋阳城东，占地两百余亩，三间兽头大门威严无比，李千念还未到门口就见到了王知味领着人在大门前等她了。

　　做戏做全套，李千念下马后王知味亲自上前，接过李千念递来的马鞭殷勤道:“主子早差了奴婢在门口等候公主，此刻王爷正在后院，请您过去一叙兄妹之情呢。”

　　李千念也装模作样道:“那就有劳公公带路了。”

　　一行人进了王府这才稍敢松懈，王府是南方样式，回廊曲折移步异景，王知味在前带路，缺不是通向后院，而将李千念引到了议事的前厅。李千念不解其意，待入室坐定了才开口问道:“为何不直接带我去后院？”

　　王知味从袖中递呈出一封书信给李千念，苦笑道:“事情紧急，殿下您请先过目这封请柬。”

　　李千念接过信封，上面工工整整几个大字“节度使李克用拜请端王”。她又拆了信件，里边的内容极短:今晚请端王醉仙楼一聚，以诉秦晋之好。

　　难怪王知味方才垮下了脸，这是非让李千念做实了端王的名号，必要她偷龙转凤方可解了此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