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入伙 ...
-
晋阳城最近两日可是热闹极了。
初九端王娶亲,初十节度使府就抬出了猝死的九太保李存审,这婚丧嫁娶一词,节度使府可是占了个遍。明面上可见的巡城兵丁几乎增了一倍之数,百姓私底下议论纷纷,都在猜测怎么回事。
只是节度使府如今大门紧闭,只留了侧门供河东军的高层进出。李千念刚被授予河东军中郎将一职,河东军绝大多数将领都同他不熟,见李千念混迹在一众高层中也只是冷淡打个照面,更有甚者面子都不卖给这位刚上位的端王,鼻孔朝天只装没看见。
节度使府有专供河东军议事的院落,青砖石瓦建造的异常简洁,院里无山水景致,只种了松柏等长青大树。议事院平日里几乎都是闲置状态,只每当战时方才开启。如今这座院落一改往日低调,从门前开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重兵把守将其围得固若金汤。
李千念坐在下首的一个不算起眼的位子上,面无表情地打量一圈今日被她那位老岳父李克用召集至此的诸人——上首座的位子是空的,李存勖虽站在那张金丝楠木蟠龙矮几前却不敢入座,只行替代之权。
十三太保中除了李存勖就只有五太保在场,李千念隐约记得前日婚宴上她这几位内兄中就属五太保同李存勖最为亲密,再看今日议事来者,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诸位皆为我河东军高位将士,彼此也熟识。同样想必诸位已得知我父刚以晋阳节度使之令下告身书,命端王李祯味任我河东军中郎将一职。日后同为河东武人,还望诸位共勉。
当然,今日召诸位来此并非要议此事,我河东军中有更为紧要之事需得商讨。”
李存勖简明扼要的带过端王进了河东军这个话题,原本还有窃窃私语声的议事厅鸦雀无声,众人还指着这道端王任中郎将的告身发难,谁想李存勖轻飘飘几句话带过,明显是在护短。
“九弟被人半夜截杀,凶手和今日不见了的册婚使队伍中的人对上了号,我已让端王殿下留住了使者,现在那杨甫正在节度使府中。诸位以为,该如何处置?”
“杨甫?我可听说他是梁王朱温的人,这么说的话……”
当下驻雁门关的河东将领赵镇开了口,这人身量虽矮可善用计谋,多次退草原突厥部的进犯,也是刚才少有同李千念打过招呼的人。
“不如趁此机会发兵,河南那边一直不太平,朱温的人马几次三番来挑衅,今日这事可不就是瞌睡给人送来了枕头嘛!”
“不妥不妥,年节未过众将士军心不再,我看还是再看看究竟如何。”
河东军自个儿内部就分了派别,眼下李克用还在,他们自然不敢乱动,一旦李克用去世,李存勖可要焦头烂额了。
李千念胡思乱想间众人也未有决断,只做无用功了半日,待精疲力竭时,一直一语不发的李存勖才出声:“出兵或不出兵,利与害诸位心中自是有杆称在,某现在只是代父掌管军中事务,凡事决断还是要看节度使的。诸位也不必焦躁,三日后节度使定会下令,届时还望诸位记得军令如山便好。”
李存勖目光扫过众人,说话间已隐隐有了其父之风。
————
回到王府时已经是掌灯十分,暮色中李千念环顾府中一草一木,花木投下的暗影隐隐绰绰,她于梨树前驻足,寒冬腊月那株梨树自然无花无果,李千念只是拍拍它的虬干。跟在身后的王知味正不解其意间,李千念忽道:“半个多月的光景,回端王府便像是回山上一般自然了,孤本应是这王府的客人,而非主人的。”
“可这世上哪有本应之事。”
李千念猛然回首,王知味自从她成为端王那一刻就从未在她面前有过多感叹,她只当是不为使自己多疑,今晚老太监话中却是无尽萧瑟。
她无法感同老太监与胞兄的情意,两个从尔虞我诈的皇宫一路走来,若说是无半分情感在其中,只怕这话无人会信。胞兄乍然离世,王知味压消息行李代桃僵法,如此周密的计划便是寻常时刻也需要人以极大精力投入其中,更不要提他刚刚丧主,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不语,远处灯火明明灭灭,李千念心中长叹一声,径直回了寝殿。
寝殿中炭火地龙正旺,李千念一开门便有热气扑面,她身上还带着寒气,一冷一热下说她面若桃花一点不为过。她在门口屏风处站了片刻,这才解外衣进了内殿。内殿里两根巨烛照得屋内灯火通明,李千念顺势往里瞧,王妃正歪在榻上,背靠着软枕,怀里窝了只通体乌黑,眼仁碧绿的黑猫。
李千念使劲眨眨眼,只疑心自己看错了,可在看时还是那只猫,懒洋洋的在李殊雨怀里打呼噜。李千念几步上前,一副活见鬼的样子指着猫。
“这猫……不对,你究竟是谁?”
“想知道的话就坐过来,猫和我又都不吃人。”李殊雨勾勾手指,狡黠一笑。
李千念见李殊雨笑得得逞就知道她一肚子坏水又有地方倒了,只不过吃了上次新婚夜被调戏的亏,李千念虽然也坐在了床上,可离着对方不近。
“这么大个人,胆子却不大。”李殊雨撇撇嘴。
“五岁那年阿兄带我去紫极宫玩,但还没走到正门口就被一群金甲卫士拦住了,说是圣人驾临,闲杂人等一律不许入内。我好不容易溜出家门一趟,怎可能轻易又回去,便想了个法子,逼着阿兄找了个院墙修得最矮的地方,从那里爬进去。”李殊雨忆事时有个习惯,总是略微抬首,此刻她穿着一身玉色襦裙,更显得脖颈修长,翩若惊鸿。
“我俩废了好大劲才从东北角的一处无人注意的矮墙上爬下来,我比阿兄快了一步,在不远处的枣树下看到了只黑猫,那只黑猫可真好看,通体漆黑如墨可两只眼睛一闪一闪的。猫见了我并不怕生,反而冲我软软地叫了声后就快步往里边走去了,我当时一心只想摸摸它,便抛下阿兄更了上去。
那猫跑进了某个殿中,我还在犹豫是否跟进去时,听得殿内有响动,只在殿外向里看去——里面有一和我年岁相仿的金冠小童正围着猫跑,也想抓住那黑猫,不过身体也太差了些,还未跑几步便气喘吁吁。我在殿外几乎笑出了声,幸而黑猫撞翻了东西,这才将我的声音给盖过,也是此时趁道他救物,我方才看清其模样。”
“那道童定然生了一副极美的皮相,是不是?”
李千念忽然忍不住插嘴,李殊雨斜睨一眼她,明明眼中晶亮却忍不住哂笑:“李十一你怎的如此厚颜?”
“我向来如此,你只说是不是罢。”
“嗯。”
李殊雨十分小声的应了,“时隔这么多年,我依旧能清晰的忆起那人背倚着殿内多宝阁,像是这世间快要融化的冰雪,绝美却脆弱,以至于我忽然有种奇异的担心,仿佛只要呼吸声大了些,都能让其破碎。
幸而猫跑了出来,我不敢再看他,便跟着猫走了。之后去寻阿兄,黑猫竟乖乖地跟着我走,索性我便收养了它。回到府里后我和阿兄谁也未曾提过那日偷溜出去的事,他没过几日就回了大同。以至于我很长一段时日内都认为或许那只是个华丽而诡异的梦。”
“我也是第一次见那只猫,原本只以为自己被只猫耍得团团转并无人瞧见,谁曾想早就被人看得清清楚楚了。
这世间种种,莫不可用因缘际会所解。”
李千念牵起李殊雨的手,同她十指相扣:“可我还是有一事不解,你是怎么知道那日紫极宫遇见的人是我?”
“其实我也不知,只是某次偶尔听下人们说每十月逢朔望,圣人便会带着端王来太原紫极宫看永明公主,我想起那日戒严场景,算了算日子,果真对上了。”
“你对这事真够上心的。”李千念低头想去逗猫,谁知这老猫和几年前一样,就是不让她碰。李千念没奈何,起身理了理衣服,表情不自然道:“河东军送来一堆公文,几个老人想是要合起伙来给我个下马威。阿雨,我今晚去书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