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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一波又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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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十卯时,河东有大星坠地,亮如白昼。
李千念这一觉睡得不甚踏实,梦里是不见天日的无间炼狱,她漫无目的行走在赤红色的岩浆中,脚下的铁链似火般一路灼烧着她。前方大雾深处好像盘旋着黑色巨兽,巨兽的金瞳有灯笼大小。李千念同巨兽对视良久,电光火石间那些无尽岁月的煎熬和每时每刻的痛苦都化作利刃刻在了她神识之中,撕扯着她所有的意识。李千念绝望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殿下”
“嗯……”
再睁眼时已是卯时三刻,李千念有瞬间失神,随后一个机灵坐起身,她低头扫一眼自己——还是昨晚那套婚服,丝帛都被睡出了褶皱,看来没暴露身份。
一颗心从腔子里又放了回去,李千念悠悠抬眼,眼前的人未插簪钿青丝如瀑,眉如远山目含琉光,正于一旁梳妆铜镜前回首,神色间隐隐有着一抹忧色,不必说正是端王妃李殊雨。
李殊雨抬手让侍女们退到寝殿门外,自己起身来到李千念床前:“殿下可是做噩梦了?”
“我昨晚——你——”
李千念实在不知该怎么开口,又怕李殊雨听不明白其中暗示,脸都红了一片。好在端王妃聪明过人,李千念一开口就知道她想说什么。
“新婚夜新郎自己醉的不省人事,漫漫长夜独留阿雨一人辗转反侧,真是好大的委屈。”王妃聪慧是一码事,演戏逼真又是另一码事,李殊雨半蹙眉头,眸中水光潋滟,眼角晕出一点粉红,下一刻就要梨花带雨了。
“昨晚是孤的错,你别哭,孤给你赔礼道歉。”
李千念心道这人怎么说哭就哭,和山里的天一样说变就变,她慌忙起身从衣袖里摸自己的帕子,可摸索了半天也没找见,只好试探着把自己的半截衣袖递过去:“你要不嫌弃就先将就下,一会儿再让人端水来净面。”
李殊雨瞧着她这样子想笑又得继续把戏演足,便扯过李千念衣袖别过脸去,仔仔细细系了个死结才松手道:“人都说端王如何少年意气,没成想真人却爱冒傻气。”
“嗯?什么傻气。”
“我装的,没看出来啊。”李殊雨拍拍李千念的手,李千念一双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行法结咒起来颇为漂亮,她手腕处有方突出的骨头,为整只手又平添一丝脆弱之感。李殊雨趁势去揉了一把,半点没有揩油的自觉:“阿雨命真苦,嫁了个呆子。”
李千念抽回衣袖低头单手去解那死结,只不过她用不惯左手,动作也就略显滞涩:“果然那些志怪里说得对——”
“志怪里能讲出何种道理?”
这回轮到李殊雨困惑了,她凑近去看李千念解结,没有半分要帮忙的意思。正看得津津有味,李千念忽然抬头,猛不防吓得她眼皮一跳。
“越好看的女人诡计越多。”
李千念这一抬头差点让两人脑袋撞到一块去,她赶忙朝后一挪,正巧晨光打在她脸上,光暗交错里照得她半张脸如云中仙,半张脸似世间魔,一体两面却都颠倒众生。李殊雨被这等妖孽相蛊到,电光火石间闪过诸多念头,她只想把这人拽入红尘,让他跌落明台,染上自己的印记,再不能去放其祸害别家姑娘。
门外有人叩了三下窗棂,打破李殊雨所有妄念,她猛然回神,把那些滋生出的心事重新埋进黑暗,才施施然让侍女们进来。
端着铜盆手巾等盥洗用具的侍女鱼贯而入,请李千念沐浴更衣,李殊雨醒得早,这边趁着李千念出去的功夫有人上前替李殊雨梳妆。两人兵分两路,为一会儿去节度使府各做准备。
李千念洗漱的很快,她原本打算换完衣袍后就去找李殊雨吃早饭,可王知味却在这个节骨上出现在她的面前。
“殿下,奴婢刚刚得到的消息,昨晚有人在晋阳城里伏击了十三太保,其中九太保仿佛伤得最重,现在人还没醒过来。”
“消息属实?”
“不良人那边有王府安插的线人,只是他昨晚未当值,也是听在场同僚所说。”
李千念略一沉吟问道:“王妃知道这消息了么?”
王知味摇摇头,李千念面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她让王知味退下,大步回了寝殿。殿中李殊雨刚刚插好最后一只金凤簪,见李千念几乎是走路带风的进了殿,好奇道:“殿下何故如此慌忙?”
“十三太保昨日宴毕回府时路遇埋伏,似乎有人受伤。”
李殊雨目光晦涩,李千念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一会儿你我一块去节度使府问清状况。”
李千念自小亲缘稀薄,于她来说父皇和诸皇兄更像是书本中的字词,无法透过纸张真正切身触碰。可李殊雨不同,她是节度使府的掌上明珠,无论父兄都视她为珍宝,李千念无法感同身受此刻李殊雨的顾虑,只能分出自己凉薄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几丝暖意去触碰她。
二人的车驾行至节度使府前时已有人专门候着,从外边看不出半分异动,一路穿院过廊后方才看到东院里站着不少小厮家仆,都规规矩矩大气不敢吭。挑门帘再往里走李克用夫妇二人竟都在正房,屋里硕大的火盆烧得正旺,满屋春意盎然。
“小婿李祯见过二老,今日初十回门,特同王妃前来拜会。”
主位的李克用精神尚可,只是疲态尽显,他摆摆手让自己女儿上前:“你是耶耶的掌上明珠,今日嫁与皇家,耶耶不求旁的,只希望我儿平安顺遂。”
说罢李克用同夫人对望一眼,李老夫人眼眶红红,显然是哭过了,嗓音都有些哑,只不过还强撑笑意道:“我儿长大了,也该有个归宿了,阿母日后初一十五都会去庙里上香,保佑你们俩无灾无难。”
李殊雨回首,看到李千念轻轻点了点头,好半响才开口说道:“到底出了何事,为何只有您二老在,不见兄长们。”
“昨晚有人在他们回府的路上设伏,存勖肩头被削掉块肉,其他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伤,你九兄——”
“你九兄就看能不能挺过这几个时辰了。”
李存勖从后堂中走出,他半敞着袍子,能看到左肩处缠了厚厚的绷带,后面有侍女紧随其后,小声的提醒着他注意身上的伤口,莫要动气。进了前厅他勉强给座上的李克用夫妇行礼,但抬手间又隐隐有血丝渗出,慌得侍女们赶紧将他扶到一旁新设的胡凳上,他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恨道:“阿雨你有所不知,那群孙子专捡了昨晚没月亮的天,黑灯瞎火的我们根本防不胜防,某的马被砍死了,随从死了三四个,老五老七也带了伤,老九伤的太严重,抬回府里就快不行了,现在用山参吊着气,就看他自己能不能扛过来了。
那群人有几个活口被留下,现在老大正在牢里审着。不过我大概猜出是谁了,他们用的刀都是河南那边的洛阳铁。哼,朱温老贼!”
李千念默不作声,昨日册婚使的队伍来得过于蹊跷,梁王朱温照常理来说绝不可能去关注一个没多少势力的皇子,但那队人马中显然又不止有梁王的人,否则王知味也无法调换他熟识的人顶替杨甫。想到这里他更觉头痛,顺带连着宿醉一晚后的饥肠辘辘让其脸色逐渐苍白,只是在场这般情形,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忽然间李殊雨开口,她吩咐下人去膳房准备粥食,并劝解道:“耶耶阿母定是一夜未睡好,干坐一宿于身体无益,不如进些早饭——三兄受了伤,也更应注重身体。”
就在李千念琢磨是否是巧合时,备好的早饭就送到了众人面前。李千被这顿早饭救了一命,她看看一旁正在喝粥的李殊雨,对方悄悄冲她挤了挤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