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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很奇怪的想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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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继续留在这里落入他们的圈套,倒不如早点回房干些正事。”意识到这一点的真田加速扒完碗里最后一口米饭,以一句“我吃饱了”作为今晚的结语,推开椅子,与往日一般恭敬地与母亲行礼后,径自踏着木屐往二楼走去。
“嘎吱嘎吱”的上楼声中,夹杂着佐助与母亲嘻嘻哈哈的笑声。
嘲笑的内容自然与他有关,但这并不是他感兴趣的对象,所以也只是让那声音化作蜻蜓点水,流于全然的幽寂之下。
他来到书桌前坐下,摊开手边吉川英治先生《剑与禅》的最后一卷,最后一章,激流奔涌的岩流岛上,武藏削木桨为佩刀,与衣衫绯红、意气风发的佐佐木小次郎踏浪决战。
唰、唰、唰……
一时他也陷入了书里的境界,分不清楚耳畔传来的到底是海滩奔浪、还是窗外风拂树叶的声音。桌上的白炽灯发出的光芒刹那间超过了高空烈日,将四面八方照耀得亮如白昼,刺得他双眼生疼。往复的怒涛声中,他高举着早已与灵魂融为一体的木刀,毫无退缩的正面迎击小次郎的秘技“燕返”……
小说至此戛然而止。这本让他花了足足一个暑期阅读的历史小说,以武藏在岩流岛的侥幸胜利作为终点。然而真田心知肚明,胜负并不意味着终点,只有探索剑道的极致方才是宫本武藏与佐佐木小次郎这场决斗最根本的缘由。犹如武藏一直以来拒绝阿通姑娘追随的那个理由……
真田的视线再一次凝聚在末尾最后一句,武藏乘船从岩流岛离去,却并未交代他与阿通姑娘最终是否团聚,但答案料想是一定的。因为那个周身都散发着冰冷、孤寂气质的可怜少女,对武藏至死不渝的追随,已然与武藏对于剑道的追求融为一体。
真田合上手里的书,闭上双眼,在脑海里缓缓勾勒这书里的每一个人物形象,无论是武藏、佐佐木小次郎,还是又八、城太郎……乃至朱实、名妓吉野夫人这些女人的面貌都清楚可见。可唯独到了阿通姑娘的时候,无论他如何奋力地打乱再拼凑,最后得到的却都是那同样的一张面颊。
在他看来,阿通那双浅茶色的眸子当是因为思念武藏而向来饱含哀愁的,可她却偏生要固执地将簌簌涌出的眼泪拘束在眼底,结果弄到最后往往是以长睫缀满泪珠收场。
最初在脑海中勾勒出这样一双眼眸时,他并未觉察出有何异常,直到突然有萤火扑闪而过,震得他从座椅上一跃而起。
她怎么可能会是阿通——
这自然不会是无缘无故的,若不计女孩那可恶的行为,凭她的容貌加之倚窗而立时眼里表露出的那份哀愁,说是阿通绝不为过。
可真田却拒绝承认这一点,他使劲摇头,试图将这种形象彻彻底底地从脑海里甩干净,但是发现这样做徒劳无功,他又立刻推开窗户,借助窗外的冷风来清醒。
他坚信,这是由于他被扰乱了心神,只要保持禅坐姿势,将注意力落在呼吸上,渐渐地,音乐会上的那些不愉快经历都会被风完全吹散。
然而人就是这样一种很奇怪的生物,愈是要努力忘却什么,这段记忆却偏会以完全相反的方向在心中根深蒂固。可笑的是他却将这暂时的没入地下当成了遗忘。
“必须要尽快地想办法将她带入正轨。”
自认为已经冷静下来的真田将这件事记入了日记本当中,决定第二天找他身边最睿智的朋友共商此事。
第二天,真田和往日一样在下午两点五十分到达学校门口。
即便是暑期,因为网球部成绩卓然,又有柳生比吕士在学生会里斡旋,校方特批他们仍可继续使用训练场。真田向来都是部里到的最早的那一个,柳莲二则在他之后准时三点钟到达。
“弦一郎。”
真田看见柳的手里夹着本书,封皮上写着“夏目漱石”四个字。
“夏目漱石的作品还有莲二未曾看过的?”
“非也,只是因为太喜欢了,路过吉田先生那里的时候忍不住又重新借回了一本。”
“吉田先生的身体可还硬朗?”
“嗯,就是总挂念着弦一郎,跟我念叨了好几次说书店新进了一批历史小说,问弦一郎感不感兴趣呢。”
吉田先生的书屋隐藏在海边一条街巷的尽头,若非国一那年柳带他去过,真田是决计不会花费时间去费力地寻找这种不起眼的小书屋的。当然也只有像柳这样仔细的人,才能寻找到这样有意趣的书屋。
“上次从吉田先生那里借的历史小说昨天刚才看完,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恐怕也只能等到开学后再去找吉田先生还书了!”
真田所说的事情,绝非指的是做功课、练习网球、以及探望幸村这种日常事宜。柳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主动问他发生了什么。
“并非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装作没看见的话心里却又着实难以过意得去。”
这样一总结,他便觉得自己的行为看起来合乎情理了起来,于是简单将昨晚发生的事情两三句话解释给柳听。本以为是柳莲二的话一定能将他的这种想法视作理所当然,可柳的神情却逐渐变得难以捉摸起来。
“弦一郎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吗?”
“……有哪里奇怪了。”
“若是对于亲近之人有这种想法,自然没有任何奇怪之处,毕竟弦一郎向来都有充足的热忱去做这件事。可那人不过是个陌生人吧,在昨天之前弦一郎都与她素昧相识,如今除了一个名字以外,也不知晓其他关于她的事……”
“并非只有一个名字而已,正因为我还知道她是水泉先生的继承人,所以才必须要去做将她拉回正轨这件事。”真田眸里的坚定并没有因为柳的一句话而轻易改变,与此同时他心里还想说的是他对她的了解远比柳想象的要多得多,譬如说她与他是同年同月同一日出生。
柳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愕然。他睁开眼睛,用那一对深邃的褚色眼瞳凝视着真田,仿佛就像是在重新认识他一般。这样的目光很难让真田感到愉快,他蹙了蹙眉,正准备说些什么来转移柳的注意力时,柳却转身脱掉了身上的外套,换上了球衣。
“弦一郎,来打一场吧?”柳说。
柳很少会主动与他邀战,但这并非意味着他的实力与真田相差甚远。相反,在部里他的实力才是紧随真田之后的那一个,然而柳的性子却是富士山巅的一池春水,长期以来的低调使得其他部员到来时得知“4:0”的比分后都陷入了一场惊涛骇浪之中。
“不是吧,莲二前辈居然领先副部长四局?”
这声音将惊愕体现的淋漓尽致,一听便知来自于切原赤也。余光瞥见场边的五名正选都已经到齐,却没一个人急着去训练,都在驻足围观他与柳的对战,真田将注意力重新紧锁在柳的身上。莫提他们,单是他自己,都对柳此时表现出来的实力都感到了深深惊诧。
“只是通过平日里的训练,莲二便已经将我的资料都收集齐全了?”
“在今天之前,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但是……”柳笑了笑,将手里的网球高高抛起,“弦一郎让我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话音未落,柳便使出了自己的绝招——“镰鼬”!
对面飞来的网球掀起了一阵旋风,宛若镰刀似的,几乎要将空气也割裂开来。这样的球常人遇到了只会想着去躲避,但真田却以一贯的行球方式往前迎击。
从第五局开始,他便没有再让给柳一分。
比赛结束。柳跪坐在地,望着真田居高临下的身影露出了一抹苦笑。而相对的,真田的额间却只是堪堪冒汗而已。他拉柳起来,听见柳在他耳边低喃,“人果真是一种很复杂的生物呢。”
“想说什么直说便好。”不知怎地,真田却总觉得这话有所隐喻。
柳却轻笑,“弦一郎,待会儿和我去个地方吧。”
与“军师”对话,每一句都像是在打哑谜。但这一次莲二却似乎没有任何戏耍他的心思,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我有办法联系到水泉琴音了。”
真田明明只提过一遍她的名字,柳却记住了。
他不自然地压了下帽檐,掩饰住眸里飘过的一丝悦然,“去哪里?”
“图书馆二层的微机室,我带了钥匙。”
柳是学生会的书记,时常需要使用电脑做一些文书工作,“既然是出名的音乐家,或多或少都会在互联网上留下痕迹。”
他轻车熟路地打开因特网,在搜索框里输下了“水泉谦之”几个字,在按下回车键之前,又紧跟着在后面补充了“水泉琴音”的名字上去。
“……找到了。”
水泉谦之的事业重心虽然在国外,但柳还是凭借着过人的英文能力在浩如烟海的网站中找出了藏有关键信息的那一个。
“看这个格式,应当是她的私人邮箱,弦一郎,你只要登录上自己的邮箱给她发一封邮件,应该就能联系上她了。”
昨夜入睡前,真田躺在榻上,已经在脑海里勾勒出来好几遍如何训诫她的话语,此时根本无须多加斟酌,“噼里啪啦”地敲起了键盘。只用了五分钟,他就写好了全部邮件的内容,满意地欣赏起自己的杰作。
“弦一郎,你确定要用这种语气么?”
“另外,若是警告信,没有人会署上自己的真名吧?”
柳扫了一眼,微微蹙眉道。
真田却认为他的这些担忧全都不成立,“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再说那天晚上,他与那女孩正面对视,相互都已记住了对方的长相,他已知晓她的名字,署上自己的名字自当是理所当然。
他毫不犹豫点下了发送键,三秒钟之后,这封邮件在邮箱中的状态便已经变为了“已发送”。
柳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他毫不怀疑,弦一郎这封邮件最后只会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回音。
然而真田的看法却与他不同,他满怀信心地与柳约定明日再来查看一次邮箱。
第二天。
被柳说中了。
空空如也的收件箱倒映在眼底,仿佛连他的心也一处空了起来。
“一定是她还没来得及看见邮件。”
带着这样的想法,他等到了开学,一天、两天、三天……整整一个周的时间过去了,依然未收到她的回信。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真田并不会就此认定自己已经失败了。因为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轻言放弃”这四个字。但凡是他认定的事情,必定会毅然决然地去完成它。纵是飞蛾扑火,终不悔改。所以,他开始酝酿第二封邮件的内容,因此又是连续几个晚上没睡好觉。
然而,命运却就在这个时候开始缓缓转动,把那个名为“水泉琴音”的女孩,就那样毫无征兆的带到了他的眼前。
即便到了多年以后,他也忘不掉那个遥远的清晨,那正是暮春时节,人间四月芳菲落尽的时候,她就那样踏着海风而来,从此在他的生命中搅起了惊天动地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