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我真没披马甲啊》吾华

4、第四章 再见

　　新一周的清晨，一排戴着“风纪委员会”的袖章的学生干部整齐地站在学校门口，严肃地注视着每一个进校的学生。其中最高大者，便是在学生会里担任风纪委员长一职的真田弦一郎。每个周一的早晨，他都得必须提前结束晨练，在学校门口检查学生们的仪容仪态。

　　他的神情放在这一排学生干部中，也是最为冷峻的那个，并且尤其由于最近睡眠不踏实，眼下乌青也使得那张脸看上去更加可怖，几乎每一个经过他的学生都是垂着头一路小跑过去的。

　　上课的时间接近，身着制服的学生越来越多，欢笑声渐渐漫过了海浪的声音。但因为提前知道会有他们风纪委员会的人前来检查，学生们的衣着打扮都很规矩，没有人敢被真田捉住。

　　此时正是暮春时节，人间四月芳菲落尽，腥咸的海风卷走了满地的樱片，鼻息与唇齿之间的清气稍纵即逝，真田深吸一口气，近日以来连续不佳的心情也在这暮春的余香中得到了稍许的舒缓。

　　目光虽仍然凝聚在络绎不绝的人影之上，可心绪却不由地飘飞，落在枝头那最后一朵樱花上。那五瓣的花即便再用力拽住枝头不松手，却也是负隅顽抗，最后还是从高处跌落，却又利用起海风，打着旋儿往中意的地方落。或是花坛里松软的泥土里，或是墙外的水沟中，亦或是直接往太阳深处飞去……

　　这最后一瓣，却盯住了一个过路的学生，想要埋藏在她那及腰的乌发中发芽生根，可不料她的步伐稍显急促，发尾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便使得那花瓣整个与之失之交臂。

　　真田视线随之往上，只见那人墨绿的制服紧贴腰身，衣领中时隐时现晨光般明亮的光泽。

　　“是项链吗？”

　　这可是校规里明文禁止的。霎时间，真田如同寻到了猎物，利刃般的目光紧射向那人面颊。

　　只见其人穿梭人潮之中，只露出半边侧脸，如鸦羽般卷翘的长睫下，洒满了金闪闪的日光。

　　不知怎的，他的脑海里这一刹那间蓦然浮现出《富岳三十六景》里的诱人山色。旭日初升下的富士山穿破了幽深的密林，与澄蓝天空下漫无边际的鱼鳞云齐头并立。山腰之上遍染赤红，鲜艳到令他双目刺痛，却怎样也挪不开眼。

　　一时间，钢琴前的那个认真弹奏的她、二楼窗前遥遥投来一瞥的她、花田桥上泪眼婆娑追着武藏的“她”、还有眼前这个犹如在梦境中出现的她融为一体，“水泉琴音”四个字骤然闪现在脑海中，引得记忆如泉水奔涌而出。

　　“真田学长，快看！”旁边的风纪委员会成员突然一声呼喊，令他回过了神。

　　只见刺耳的预备铃声中，一个熟悉的海带头旋风般的往他们这边冲来。且不提睡的乱蓬蓬没来得及打理的头发，系的歪歪扭扭的领带，嘴里甚至还叼着一块没吃完的面包……

　　“那是学长部里的切原同学吧？要不要我去拦下他？”有人看着他的脸色说。

　　真田却恍若未闻。他的视线几乎不停留地急速从切原的身上掠开，重新落回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然而因为一无所获，脸色也因此受到影响变得极为难看，莫说切原，就连身边其他成员们也吓得纷纷退避三舍。

　　“真田学长似乎心情很不好的样子，快走快走……”

　　真田无暇顾及他们，顺着人潮的方向大步往前。

　　这个不是她，那个也不是她……

　　“是幻觉吗？”他狠咬舌尖，直至血腥味从口腔直冲大脑，方才获得一丝清明，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限的羞愧，觉得自己简直是荒谬且不可理喻，“居然会生出这种可笑的幻觉，并且因此而擅离职守，实在是太不成熟了！”

　　他重新回到校门口，试图平复慌乱的心情，然而直至回到座位上，打开国文课本的那一刻，他的心却还是未能安静下来，仿佛深林古刹中的一口千年老钟，蓦然被人撞响，余音持续了半日还袅袅未绝。

　　“等到上课就会好了。”真田这么想，毕竟他上课的时候从来都是全神贯注，心绪从未飘飞过。可偏生上课铃声已经响过了好几分钟，班主任北野老师还未出现。

　　一时同学们叽叽喳喳，讨论着老师是不是迟到了。

　　真田一只手托起右腮，一只手持起了笔，将目光洒落在窗外悠悠的一朵白云上。若是平日要他听见这乱哄哄的教室，肯定会心里烦躁。可今天他的心本就不安，此时竟与身边的嘈杂形成了和谐的奏曲。

　　“嗒嗒嗒”的脚步声踏破了平静，北野老师终于从门外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同学们，因为有点事情耽搁了一下。”

　　北野老师是位年轻的男士，巴掌大小的脸上却架着足有啤酒瓶底那么厚的眼镜，他做事向来拘谨而认真，一般是不会因为琐事而迟到的。

　　“看来是很重要的事情了？”这么想着，便听见北野老师的语气渐渐放得更加柔和，转头向门外呼唤道：“水泉同学，请进来吧。”

　　真田的神情一刹那间凝滞住了，那只撑着脸颊的手连同胳膊一起竟就在书桌上像筛糠似的抖了起来，另外一只持笔的手也紧攥成拳。

　　“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在这新一周的开始，我们班将要迎来一位新的同学——”

　　哗然声中，那女孩迈着轻盈的脚步从门外走来，来到讲台上。她穿着崭新的制服，及腰的黑发被整齐揽在耳后，仪态高雅，笑容标致，就连说话做自我介绍，也挑不出一丝纰漏。

　　“大家好，我是水泉琴音，很高兴能够加入3年A班这个大家庭。”

　　“水泉同学平时有什么爱好呢？有什么擅长的本领吗？”

　　“我爱好看书、写作和唱歌，但至今不得要领。”

　　说到这里，水泉琴音似乎很不好意思，脸上报以羞赧的笑容，语气之温和谦逊，完全让人生不起任何的恶感。可落在真田的耳中，每一个字都仿佛是野蔷薇藤蔓上向外凸起的尖刺，扎得他心中难安。

　　在看清楚她的面容的那一刻，在听见“水泉琴音”那四个字的时候，他差一点点就捏碎了手中的钢笔。他强忍着才没叫出声来，用力闭上眼睛，再猛地睁开。

　　音乐会上、出现在校门口的侧颜、以及如今就在眼前的音声相貌，尽数交织在一起，让他一瞬间竟然想起了佛经里所谓的万法缘起。

　　可这个念头也就是在一瞬间就被他扔开，转而替代的是另外一种“她是故意来找他”的想法。

　　她定是看见了那封邮件，所以才来此想要寻机报复他！

　　真田的目光如利刃般直刺入她面庞。

　　果然还是在音乐会上的那种惺惺作态，看似雍容典雅的背后却隐藏着险恶的习性。

　　只是，当她的眸光掠过那一个个学生，最后流转到他脸上的时候，真田的视线就像是触了电一样，连头也一起迅速的转开。

　　“被她认出来了吧……”他想。

　　余光瞥见她走下讲台，一直沿着窗边，走到柳生后面那无人的座位上。

　　这座位与他相隔两个过道，需要扭头才能再看得见。这导致了整整一节课，背后都灼热发烫。因为练习剑道的原因，他的感官格外敏锐，所以他坚信她一直在身后盯着他看。

　　不自觉地，他将背脊挺得更直，听讲的动作也更加认真。可事实上他的脑子里却如一团乱麻，

　　“既然是为了我而来，那么一下课就会跑过来质问我吧，到底该如何回答她……”

　　真田试图将第一封邮件和脑子里尚未成型的第二封揉为一团，精炼为简单明了的话语，可还未能得出令他满意的答案，下课的铃声便已经骤然响起，惊扰他的身体明显一晃。

　　捏笔的拇指和食指狠狠用力，在国文书上划下了粗重的一道，却并非是重点的词汇，而是毫无意义的语气助词。

　　“还没来么……”其实只过了一分钟不到的时间，他却以为漫长到马上又要上课了，不耐地回头，却瞥见她的课桌周围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一圈好事的同学。男女都有，但还是男性居多，就连柳生那家伙也坐在最外围扭头过去凑热闹。

　　真田终于等不住了，起身往那里走去，只是，他刻意地停在了柳生的课桌前。

　　高大的影子一靠近，就在人群中洒下了一片阴影。

　　柳生一回头，推了推眼镜，“真田，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就是训练上有些问题，想听听你的意见。”

　　“哦，这样啊，那可以等到下午的全体会议上再说不迟。”

　　说完柳生就扭过头去，重新加入了沸沸扬扬的讨论声中。

　　真田仍站在原处，凭他高出一头的身高将她看得一清二楚。即便是坐在座位上，她一如在舞台上那般优雅笔直，双手叠放在课桌下面。那双令他误以为是阿通姑娘的浅茶色眼眸里饱含着温柔的笑意，毫不吝啬地洒向每一个来人。

　　真田听见她说：

　　“我最想加入的社团是料理部。”

　　“为何？我猜料理部应当有许多好吃的吧，可以改善我的生活呢。”

　　“音乐部？还是算了吧，我对音乐一窍不通，就是喜欢胡乱唱些流行的曲子而已。”

　　她的声音就像是刚断奶的小狗，甜丝丝的，似乎还带有奶水的香气。

　　只是这话里一如既往地暴露了她恶劣的品性，真田只觉讽刺至极，拨开人群，居高临下地打断她，“水泉琴音，你又在骗人么？”

　　四目相交的那一刻，他试图在她的眼眸中寻找到一丝名为“震惊”、“懊悔”甚至是“畏惧”之类的情绪也可。这至少说明了她的的确确是为了他的那封邮件而来。

　　可真田却发现，她的眸子里一如先前一般清澈平静。眼神之中的干净无瑕分明表露出了一件事：

　　她根本就不认识他！

　　刹那间，真田心中的感觉便犹如是从山崖跌落谷底，坠入了冰凉的湖水之中，激得他声音冷得发颤，叫她名字：

　　“水泉琴音！”

　　“是，这位同学，你认得我么？”水泉琴音的嘴边泛起一丝浅笑，更加使得那张脸明丽动人。她等了一会，见到真田仍不回话，跟着便补充道：“若是不认识我，为何又要说我在骗人呢？”

　　这个骗子！骗子！居然不记得他！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田却怎样也没法提起那封邮件的事情，慌乱之下，视线落在了她颈间系好的领带下，骤然拔高了声音。

　　“你既然转学过来，应当知晓立海大校规第五条——在校学生绝不可身着奇装异服、佩戴首饰！”

　　水泉琴音面上终于出现了一刹那的惊讶，但她很快就镇定了下来，依旧微笑。

　　“我没有触犯校规呢，这位同学。”

　　“哼，你衣领下面藏着项链的吧，五个花瓣的樱花坠子。”真田记得很清楚，音乐会上她就是带着这样的项链。

　　这时候水泉琴音不再说话了。她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眸紧盯着他的脸颊，似乎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个什么名堂来。但那双眼睛实在太过清澈，真田根本看不出她隐藏了什么想法，并且里面的水势让他联想到神奈川的海水，一样的碧波潋滟，却暗藏危机。

　　“真田，水泉同学她才刚刚转学过来，就算有什么违规的行为也可以原谅的吧，你何必要这样咄咄逼人呢。”

　　这时候围观的男同学们看不下去了，纷纷站出来指责真田的过失。

　　若是放在往日他们必不敢与真田叫板，只是这时候为了美人，自当冲昏了头脑，顶着一腔热血往上冲。

　　尤其是班长早川弘树，俨然变成了她的护花使者。

　　“真田，我看得清楚，水泉同学的脖颈上干干净净，分明没有戴任何首饰，你怎么能空口无凭地污蔑别人呢！”

　　“她藏在领带下面，你自然是看不见了，只要她松开领带，那不就是一目了然的事。”真田根本不会畏惧他们，更不会退避半分。只是话一出口，他突然意识到这话说得实在不太恰当，顿时脸颊如火烧似的烫了起来，想要解释，撞见其他人脸上古怪的笑意，连呼吸也开始变得不均匀了。

　　好在有柳生比吕士在身边拉他一把，“真田，陪我去下外面，我有事跟你商议。”

　　连拉带拽地狼狈往外。

　　一时宽敞明亮的教室沦为了火山地狱，哪怕站在走廊上吹风，也能感觉到一阵扑面而来的热意，干脆甩下柳生，头也不回地往盥洗室行去。

　　他拧开水龙头，想也不想地将头伸过去用冷水冲，冰冷的流水终于渐渐地降下了脸上的燥热，一抬头，望见镜中的自己脸颊上仍残留有一抹绯色，先前那一幕便又出现在眼前，他忍不住狠狠地给了自己一拳。

　　“真田弦一郎，你都说的什么混账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