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暮一朝晨》故淮

8、十一年后

　　深蓝色的夜幕之下，慕明卿抬头瞥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少年，而少年明知道有人来救他，却还是低垂着头，很明显的避开了他的目光。
　　慕明卿：“ ？”
　　这是想被救，还是不想被救的意思呢？
　　慕明卿微蹙着眉梢，想不通，也来不及想通的视线再次重新落在了挡在他面前的那些混混身上。
　　被他和混混们所忽略的少年，则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紧了紧手，还是极为颤抖的那种。
　　见到自己从小时候便已期望已久的人，会是种什么样的心情，欣喜？喜悦？还是兴奋？……但这些都不足以形容真正见到他时的感受。
　　紧张到害怕不敢抬头见他，这才是他此时的……第一反应。
　　慕明卿举着伞，看着混混们的目光，仿佛是在看着一些无足轻重的物件一样。
　　被他这样看着的狼首混混咧了咧嘴，猥琐的视线落在了他的那张和少年不分上下的脸上，虽然说那小子长的倒是也不错，但比起眼前这个大美人，好像征服这个人要更带劲些，他摩挲着下巴，舔了舔嘴唇，然后没安什么好心道：“放了他可以，但我今晚可就没乐子了。不如，你来代替他，给我玩儿上一晚上，怎样？”
　　慕明卿皱了皱眉，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反应，就像他这个人一样，就算有反应，最后还是归于波澜不惊的深海之中。
　　他能在这样的言辞中做到淡定自若，自然也有人能够做到，但不知为何之前能做到淡定自若的某少年，突然之间就做不到——淡定自若了。
　　少年抬起头，露出了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而好看的眼睛中则是闪着疑似愤怒的光芒，就像是……被人当面调戏了媳妇儿一样的愤怒，——之前的调戏，因为见到他，太过紧张到害怕，所以，他也就没有听清。
　　慕明卿察觉到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在他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那长得漂亮的少年倏地动起了手。
　　突然被抓住，脸上狠狠挨了几拳的狼首混混，一脸震惊，反应过来，忙挣扎着。
　　豹头混混看着肿着一张脸的狼首混混，当即朝着周围的其他混混，怒道：“都愣着干什么？上啊！”
　　其他混混们见到自己的哥们儿当着自己的面被人给揍了，当即就怒火中烧，也来不及多想就直接和少年打了起来。
　　被混混们顾不上，几米开外的慕明卿：“ ？”
　　看到这一场几乎是暴力碾压式的斗殴时，慕明卿只觉得他这果然是多管闲事了。
　　单凭这少年快，准，狠的身手和所展现出来的暴力程度，需要帮忙？呵，根本不存在的！
　　被少年揍趴下来的混混们，直到躺在地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之前看起来那么软弱可欺的少年，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能瞬间把他们都给揍趴下来的“铁板”，还是能把他们往死里揍，不顾他们死活的“铁板”。
　　之前被扔飞出去的狼首混混，看到自己的哥们们明显打不过那少年，当即撸了一把湿漉漉的袖子，肿着张猪头脸，二话不说，咬牙切齿地扑了上去。
　　还能动的混混们，看着他扑上去的动作，瞬间被点燃了中二热血，然后随着他扑上去的动作，忍着痛，咬牙上去帮忙。
　　慕明卿：“……”
　　我是该感慨一句，兄弟情深吗？
　　慕明卿只觉得这样碾压式的打斗场面一度的不忍直视，本应该是受害者的少年，手段却极其的残忍凶狠，而原本肆无忌惮的混混们则——弱小无助到可怜。
　　看着那少年抬手之间的动作一次比一次狠，慕明卿突然觉得自己如果真的是来帮忙的话，那就应该是去帮那群混混们。
　　毕竟，帮弱不帮强，不是吗？
　　被揍趴下仍然还在挣扎着起身的混混们，再次不怕死的冲了上去，——帮忙。
　　慕明卿感慨了一句兄弟情深，随即便觉得自己应该制止那少年的行为，至少不能让他因为这种事而受到警方的处罚，但这群混混又是罪有应得，让他出出气也是应该的。
　　可……看这少年出手之间的狠厉程度，和快被揍死的混混们——
　　他犹豫了。
　　这少年不像是个普通人……
　　直到他看见了狼首混混真的快不行了，所有混混都被那少年揍得动弹不得，爬都爬不起来，够呛，和少年仍然没有要停手的意思的样子。
　　“够了。”他冷声道。
　　少年听到他的声音，看向他的方向的下意识松开了揪着狼首混混后衣领的手，任由他半昏迷地滑落到地上，然后回过神，低垂着头，不肯再抬头看向他。
　　轻轻松松解决了所有混混们的少年，怎么着也不会在结束战斗后会是这幅样子。
　　但明明应是强势的一方，慕明卿却看出了他的委屈和不高兴。
　　他在委屈些什么？
　　又在不高兴些什么？
　　慕明卿微蹙着眉稍，来不及想清楚，朝他道：“过来。”
　　慕明卿猜到他可能不会听话，但独独没有猜到少年会低着头，明显地一顿，然后不抵抗地乖乖抬脚走了过来的乖巧模样。
　　怎么说呢？
　　很……出乎意料。
　　像……饲主和被饲者之间的关系。
　　他那走过来的速度很慢，却还是没有多少的距离，就和慕明卿并肩站在了一起。
　　路灯下水洼里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雨滴突然落下，漾开了水洼里的影子，但还是能明显看出一高一矮的身高。
　　少年连头都不敢抬起来，自然也就不敢同他说话了。
　　慕明卿看着与自己并肩站着，明显比自己矮了那么一头的少年，似乎也没打算等着他开口说话的意思，他将举着的伞往少年那边偏了一些，然后看着倒地起不来的混混们，尤其是被揍的很惨、醒不过来的狼首混混，半晌，他掏出手机，拨通电话——
　　嘟——
　　嘟——
　　嘟——
　　三声过后，听到手机里传来的声音，慕明卿颔首道：“你好，我要报警。”
　　深蓝色的傍晚不知何时过去了，黑色的夜幕降临，刚下的小了不少的雨，突然间又下大了。
　　硕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敲击着伞面。
　　慕明卿挂断电话，将欺人不成反被揍的混混们交给了警察，至于那些混混们的结局会是什么，他又不关心这个，他看着少年，晃了晃手机，道：“我已经帮你报过警了，至于那些人，想必会在警局待上个几个月。”
　　“如果你下次再遇到这样的事，就先动口，动口没有用的话，……报警，报警也没有用，再动手，先礼后兵和先撩者贱的意思，你……知道吧。”
　　这小孩儿应该不是……哑巴……吧。
　　“还有，小孩儿，你动手没关系，但你需要考虑事后该怎么圆场，而不是莽撞的让身为外人的我来帮你圆场。”
　　他如此道，然后将手机收了起来，就像是在聊着寻常的话题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他在说这话时一幅冷冰冰的模样，倒颇像是在教人犯罪一样。
　　少年扯着自己的衣角，少顷，低着头，上扬着唇角，轻“嗯”了一声。
　　讶然于少年如此乖巧听话，且不是个哑巴的慕明卿，看着刚经历过一场碾压式斗殴的脏兮兮少年，除此之外，什么话也没有再说。
　　直到，他瞥见了少年的左耳上竟然佩戴着和他右耳上一模一样，明显是一对的红宝石耳钉。
　　慕明卿：“ ！？”
　　慕明卿这才仔细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少顷，发现他的全身上下的家当竟然就只有那左耳上的红宝石耳钉后，一向面瘫的脸，脸色有些难看，道：“离家出走？还是被拐卖到这儿的？”
　　少年知道他的意思，摇了摇头，微哑的声音在他的故意下偏软，道：“寻人，太过急切，行李丢了。”
　　慕明卿：“……？！”
　　慕明卿的声音忍不住带上了些许斥责的语气，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但……就像是身体的下意识一样，“寻人？寻什么人能急切成这样，行李都丢了，还不忘寻人。你怎么就不把你自己给弄丢了呢？”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有一些诧异自己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少年皱了皱鼻子，鼻音略重，如果可以他想直面着他的委屈道：“不敢把自己丢了，我怕他会找不到我。”
　　但他刚做错了事……
　　慕明卿：“……”
　　少年又道：“我，想他了，很想，很想。”
　　他定定地看着慕明卿，这话，就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一样。
　　慕明卿：“…………”
　　慕明卿微别过脸，似乎是心虚，又似乎是无法直视那张漂亮的脸蛋。
　　少年的长相，正如那些混混们所说的一样，是生了副好相貌，但不是那种貌美如花，而是貌美如花到只能用漂亮一词来形容。
　　貌美如花到漂亮，也难怪那群混混中会有人起色心。
　　还好他不是那样的人，不过……
　　慕明卿皱了皱眉，然后学着刚才混混的目光和声音、语气，……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年，道：“小孩儿，叫声哥哥，笑一下，我就带你回家，怎么样？”
　　他本想用这样的方式，来让少年明白，不是所有人都是值得信任的，可微凉僵硬的声音和透露出冷淡生硬的语气，很明显就能令人听出来这仅仅就个是模仿而已。
　　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心生警惕，要么以为他是个神经病，但少年，却——
　　“哥哥，我没地方可去了，所以，你带我回家好不好？”
　　“我什么都会干，吃的也不多，暖床也可以的。”
　　格外熟练的偏软声音和撒娇语气，还有那凑近的动作，简直就是和慕明卿的微凉僵硬的声音和透露出冷淡生硬的语气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除此之外，那少年还朝着慕明卿露出了甜度甚高的笑容……
　　慕明卿噎了噎：……怎么感觉好像……坑到自己了呢？
　　慕明卿不敢细想，“你手机呢？”
　　少年朝他璨然一笑，“当然是和行李一块儿丢了。”
　　慕明卿：……不生气不生气，反正又不是我家的。
　　慕明卿呼口气，叹了口气，扶额道：“那，有没有什么记得的联系方式？”
　　少年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记得的联系方式。”紧接着，他似乎是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垂着头，委屈道：“哥哥，你是不打算遵守约定，带我回家吗？”
　　少年明显的失落的神色，让慕明卿一阵的“…………”。
　　而少年除了表面上的失落外，就只有看不见，隐藏的极深的偏执。
　　不准走，不准再留我一个，不准再丢下我！！！
　　慕明卿：“……没有。不过，你要是真的没有任何地方可去的话，我带你回家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你就这么相信我，相信我不是人贩子吗？”
　　说实话，他有点怀疑面前这人的智商，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傻子。
　　少年听到这话，仰起头，笑了笑，道：“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像是人贩子。而且，就算你是人贩子也没有关系，卖了我也没关系，反正，我是不会再从你身边被弄丢的！”
　　慕明卿：……这人是个傻子吗？！
　　慕明卿的脸色难以言喻，又是自己想象不到的一面，半晌，他轻叹了一声，无奈地伸出手，道：“走吧，我带你回家。”
　　少年看着他伸出的那只手，没有说话，然后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
　　慕明卿：……？之前还想着让我带你回家，怎么现在就这么抗拒？亦或者是嫌弃？
　　慕明卿皱眉道：“……你别离我那么远，都站在伞外面去了。要是你被雨淋感冒的话，带你回家，我还要照顾你。”
　　“脏。”少年道。
　　慕明卿不解：“嗯？”
　　“我身上脏，很脏！”他委屈道。
　　慕明卿看着全身上下像是在泥塘里打过滚儿脏兮兮的模样少年，少顷，轻叹口气，然后一向有洁癖的自己，为了安抚他，拉起他的手，道：“不脏，带回去，洗干净了，就还是貌美如花的傻小孩儿了。”
　　放缓了的冷淡声音，确实有着安抚意思，但就是不明显罢了。
　　少年：“……”
　　少年皱了皱鼻子，鼻音略重，解释道：“我不傻。”
　　慕明卿敷衍地点点头，“嗯”了声，一副很随意的样子，然后便领着他朝自己别墅的方向走去。
　　回去路上，少年道：“还有，我是来寻人的。”
　　“那人的右耳上，也佩戴着一枚和我一模一样的红宝石耳钉。”
　　慕明卿一僵。
　　“所以，这位哥哥，你的右耳上为什么也会有一枚明显和我的是一对的耳钉呢？”
　　少年目不转睛，定定地盯着他看，盯着他的右耳看……
　　慕明卿微别过了脸，略有些心虚道：“……巧合吧。”
　　这下是准没错了，这个貌美如花的傻小孩儿还真是他最近半个月以来总是做梦梦到的那个，和他中午时才向伯母提起过的那个人。
　　这还真的正如沈炎所说一模一样，梦到的次数越多，遇到类似的事和梦中人的几率就越高。
　　少年可不信他这话，他道：“巧合？那一枚红宝石耳钉是我送给他的，也是我母亲的遗物。所以，就算世界上有很多的宝石耳钉，可我母亲的这一对，却也是最独特，最漂亮的一对。”
　　“我想，我把那一枚红宝石耳钉送给他的时候，他可能没有注意到，我送给他的那一枚耳钉，是我做了标记的那一枚。”
　　慕明卿：……标记？什么标记？我带了这么多年，我怎么不知道。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收下并且带上那名耳钉时，所答应过我的，他说，我这一辈子，都会和你永远在一起的。”
　　慕明卿：“……？”
　　“所以啊，哥哥，你要不要和我履行那个约定呢？”
　　少年看着他，笑道。
　　慕明卿：“……”
　　慕明卿置若罔闻，“你……在你那枚送出去的耳钉上，你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标记？”
　　少年笑了笑，眉眼弯着，“秘密。还有，其实，我不靠那个标记，我也认出你了。”
　　他凑近，这样说道。
　　慕明卿：……那你还提什么标记。
　　少年道：“哥哥，履行约定吗？”
　　慕明卿看着满脸希冀，仰头看着他的少年，那句“要不，取消约定”的话，始终都没有说出口，沉默了良久，那句话也卡了良久，少顷，他才不置可否道：“以后再说吧。”
　　似乎是拖延，又似乎是妥协。
　　少年“嗯”地一声，很是高兴。
　　然后，反应过来的，“都听哥哥的”的闷声软语，声音中的失落，也明显的异常。
　　慕明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