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车队将一路沿正北直上,绕过天旗山西麓,跨过寒川上段,不日将抵达北涘王城。
      天旗山位于上原国东北部,是两国交界处的天险屏障。山脉因其特殊的地势而得名——一面极缓一面极陡——若垂直两国界线将山体剖开,切口的形状会酷似一面迎风招展的三角旗。只不过,这“风”是从北涘那边吹来的,也就是说,上原望北涘,所见皆是连绵的青黛色远山,是为青雉岭,而北涘望上原,却只得一面高耸入云的灰白色悬崖峭壁,是为马尾崖,而且崖壁底下就是滚滚流淌的寒川中段。
      寒川之所以叫寒川,只因其水冰冷彻骨,这主要是江水源头多在雪山所致——冰雪即使融化为水,也往往寒冷而清冽。寒川画在地图上,线条颇像一只对虾。虾头上昂,在北涘境内;虾身两侧贴着两国陆地,江流的中心线就是一段国界线;虾腹中弯弓处有一个胃袋状长条形的湖,湖岸多桐树,故名桐湖,桐湖位置恰好在天旗山东麓,湖泊的中心线也是国界线,西边半部属上原,东边半部南边属南汀北边属北涘;虾尾向南扫过地域狭长的南汀国,而后寒川入海。
      李斯左给我说这些时拿起他自己的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个半圆。半圆的开口处,也就是西面,临海;底部是南面,也临海。他说食指若是北涘,那么拇指就是南汀,中间幅员辽阔的是上原。他还不忘非常护短地说其实北涘不止“一指”宽,它的南北距离足有南汀的三倍,所以严格来说应该是“三指”宽,与上原旗鼓相当。三国之外还有五国,不过都是些蕞尔小邦,不足一提……
      我让他赶紧少废话说重点,他也不跟我计较,反倒是对我笑笑。一路同行十来天,他待我很好,彬彬有礼,绝无逾矩。北涘话方言味很浓,我听起来很吃力,他就跟我讲他那口算不上高明的上原官话。我们之间相处得像失散多年的亲兄妹似的。我想他的确是真心想救我,并非见色起意什么的,只是单纯的心地善良,不能见死不救罢了。他甚至真的让我喊他阿左哥哥,一来他觉得我喊他四王子、四殿下或者李斯公子都很别扭,二来他说他家中有两个亲妹妹,是双生胎,跟我一般大,一个叫桑桑,一个叫飒飒,都于去岁嫁出去了,从此聚少离多,他很想念她们,所以他看了我觉得很亲切,像我也是他妹妹一样。我觉得喊他阿左哥哥太别扭,就问直接喊阿左行不行,他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此时阿左一指虎口,跟我说:“我等如今身在此处,桐湖南岸,属南汀。沿湖北上,过转水湾,进朱砂角,就是北涘的地界。入北涘,则安矣。溯流而上,王城在寒川北岸。”
      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前情回顾说来话长,本来一路走下来十几天都顺顺利利通畅无阻的,昨天傍晚车队行至寒川南岸,风起云涌,暮色四合,船家说今日已不适宜再渡江。但是众所周知,边境自古以来就是是非之地,易生事端,不宜久留;大伙又归心似箭,眼看着就要进到家门口了,却听说不能过去,自然是心痒难耐的,就跟船家谈价还价。
      正在这时,打侧边来了大队人马,一行人二三十个,个个身着黑色夜行衣,蒙头盖脸连眉毛都遮住了只露出一双双眼睛。
      所有人皆是一惊,知道来者不善。因着向来“两国交战不杀来使”的规矩,北涘使臣并没有带多少护卫,手指头就能数得完,最多再每人陪了一两个小厮帮忙打点生活,人手虽在数量上勉强比得过对方,但在质量上却是肉眼可见的及不上。
      北涘这边人人如临大敌,对方为首的黑衣骑士却一言不发,一偏头给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开口命令船家摆渡,先送我们,再到他们。船家还是刚才的说辞,对方的剑就出了鞘。
      船家改口说:“就算冒险再渡一船,也不过能送十余人,第二趟即便是杀了小人,小人也做不到了。”
      对方就说:“我家主人今日事急,必须渡江,你只需送我主仆二人即可。”
      北涘这边的人就开始犯难,盘算到底是与他二人同船渡江来得安全,还是留下来与剩下的二十几个蒙面黑衣人在岸边过夜来得划算。权衡之下,当然是选择了前者。
      我不知为何仅凭一双眼睛就觉出来那为首的黑衣人有几分熟悉,上了船后,他不时看向我,好生奇怪。
      渡船行至江心,突然迎面插出另外一艘船来,两船相撞,顿时人影散乱。那两个黑衣人既不谋财也不害命,竟是冲我来的,携了我就往另一艘船上跳。北涘人只顾自己保命,直接选择了放弃我。唯有阿左赶在两船错开之际跟着跳了过来。他身手不错,很快揍晕了黑衣人的手下。此时天色渐晚,风浪很大,船夫虽也是黑衣蒙面,但他要掌舵控船,腾不开手,暂时构不成威胁,眼下就只剩了那个为首的黑衣人要对付。他掳着我不方便施展,只好放开我去和阿左打斗。
      风浪作用再加上两个人的动作很大,船身摇晃得很厉害,我被甩到了一旁,他们都无暇旁顾。我坐在船板上,身后贴靠着船舷上的护栏。又是一个大幅度的摆动,我身不由己地往背后一撞,栏杆直接断裂了。我一个不防,避之不及,摔进水里。我看到阿左瞬间为我分了神,狠狠地挨了对手的一掌手刀。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发现我掉水里了,阿左反应极快,率先跳了下来。黑衣人竟然也想跳,但是他没来得及,船夫扔了桨死死地箍住他的腰,大声死谏:“王爷不可!王爷!万万不可!”分明是金风的声音。
      我想我知道他那双眼睛给我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了,我想我知道他是谁了。
      水很急,暮色不浅,一切很快消失在视线范围里。我不会游泳,阿左抱着我勉强能够维持两人沉浮,口鼻一时露出水面,一时又沉到水里,所以呼吸是有一下没一下的,一半是空气,一半是水,更别提上岸了。阿左试着游了一下,不行。我想再这样下去我们两个人都会没命的,不是淹死也是冻死,阴历二月上旬的寒川,江水虽不至上冻,但接近冰点,只是因为水是活的、不停流动所以才不轻易封冻。
      我劝他松开我,自己一个人努力一下或许还能游到岸边活命。但是他死活不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为我做到这种程度,刚才他跟在我身后跳下来的时候我就想到这个问题了。
      我们之所以没有淹死也没有冻死是因为不幸中的万幸我们碰到了一捆浮木,一整捆,足够撑起我们两个人。寒川上游是林区,为节省人力物力,树木砍伐后常以大麻绳捆扎起来,几捆连在一起,推到水里,使其借助浮力顺流而下,运输至下游打捞起来使用。我们碰上的这一捆应该是落单的漏网之鱼,只得一捆,没与其他的相连,所以它没沿着岸边,而是被冲至江心。
      我们攀上浮木,却没有办法控制它漂浮的方向,只能随波逐流,一夜之间竟已漂过绵延百里的天旗山,到了桐湖,水势减缓,又有浅滩,才得以停靠上岸。
      冷是冷得半死,衣服虽然穿得多,但是浑身上下湿透了,昨天晚上我们两个人都冻得几乎昏迷,阿左把我抱在怀里,让我们紧紧贴在一起取暖,又不停跟我说话让我不要睡过去。
      好不容易挨过了冬季的漫漫长夜。今天早上上了岸,也只能尽量晒干衣服,气温低,很难办。阿左身上带有火折子,也湿透了,不能用。他还说没办法,就算有也不能轻易用,现在我们在别人的地盘上,算是侵入者,还身份特殊,被南汀人发现可不好办。而且我身后有人在追杀,更不该暴露行踪,荒郊野岭的,一点火,敌人看见烟就不难寻到我的所在了。
      我都不好意思跟他道歉,他都看出来那些人分明就是冲我来的,应该也不难看出来他们掳而不杀只要活口,其实他完全可以和其他北涘使臣一样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却毫不犹豫舍身救我,最后被我连累得沦落到现在这个狼狈地步。感激之余我有几分理亏和心虚。
      让我捏一把汗的是,昨天晚上那个黑衣首领,我认出来就是赵越无疑了,不知道阿左看出来没有,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注意到那两声“王爷”的称呼。我直觉到我有必要瞒着他,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上原王爷对北涘使臣队下手,要是被拿来做文章,至少也要死好几个人才能给北涘一个交代,如若往大了发展,甚至就是两国交战。
      是个好天,太阳升起来,阿左拿我们的斗篷、外衣去晒,又钻进旁边树林里找吃的,寒冬里其实几乎什么都没有,只得一些松子、栗子之类的坚果,聊胜于无,不过是饿汉嗑瓜子罢了。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