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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我几乎是跌跌撞撞跑完了回大殿的路,才叫得到人。听闻淳贵妃落水,席上口舌骤停,又更激烈地再起,所有人闹哄哄地赶来看怎么回事。
      周慕雨捞上来水淋淋的,已经昏迷,还淌着血,放在偏殿里,请太医看过,流产是自不必说的,恐怕是再不能生育了。
      爱妃有孕的消息竟然是通过小产才获知的,赵成的震怒程度可想而知,尤其听到那句“再不能生育”,我觉得他简直恨不能将我剥皮拆骨除之后快,但就算他是皇帝他也不能这样肆无忌惮为所欲为,只因涉及到我,黎家女子,靖王发妻。所以他至少要先问话。
      旁人不相关的已经止步于大殿,偏殿里,周慕雨的帐子之外,除了皇帝和太医、侍应,就只剩了我和赵越。我一直跪着等候发落,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已经吓得腿软了。赵越微蹙着眉头,看着我的时候,眼神是痛心疾首的。我在他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么?会毒杀夕颜,也会谋害他的慕雨?
      太医说娘娘要静养,皇帝就把我提到大殿上审问。
      可我是有口不能言。要我怎么说?说她自己喝了大量红花又自己投水?谁能信我啊?周慕雨的两个大宫女墨痕和墨梅只推说不知道,说王妃去了花园之后对娘娘说风大夜冷须得温酒才好,娘娘就打发她们去温酒了,后面娘娘和王妃发生了什么她们一概不知。我只知道我这次是死定了。
      周慕雨这时醒转过来,太医来报,皇帝又赶紧进去看。赵成出来后面色更加铁青。据他的意思,慕雨已经说了,几年前害我失足落水那次是她不小心,她问我何苦这般睚眦必报,时隔多年仍耿耿于怀,要再起争执。皇帝问我这个毒妇还有什么要说的。我是百口莫辩了。
      皇帝叫赵越:“靖王。”赵越忙说:“臣弟管教不力,皇兄仁慈,请赐鸩酒,留全尸。臣弟愿亲身处理,将功折罪。”
      若方才只是怕和乱,那么现在就只有恨了,反倒能平静下来。他非但不帮我,还要杀我,还要亲自动手,我一直安分守己,怎么就这么碍着你赵越了呢?
      我说,我自知难逃一死,死前唯有一愿,希望再弹一曲自幼钟爱的瑶琴。
      皇帝很为难。还是宁王赵趆帮忙说话,说人之将死,小小要求,满足无妨。皇帝允了,命人取上琴来,就在这大殿之上弹奏。
      我凭记忆弹了那支黎秋池在周家后院弹过的瑶琴曲,谱上其实有名——“折柳”,我认为名“怀远”其实更好。柳,留也。远征的人,她如何留他?不过是送别他,再思念他。
      琴不是那把琴,人也不是那个人,心境不同,技艺不及,弹出来自然是不像的。黎秋池当时怀着怎样酸甜的少女心绪弹下了这首曲子呢?反正不可能是像我现在这样愤怒哀伤,七根弦最后弹断了三根,十个手指头也割破了四个。
      但我很满意,因为我很快就看到赵成变了脸色,先是震惊,继而了然,最后心情复杂地看着我。赵越继续在那里皱眉,继续在那里痛心疾首,他明白我的意图。我没有猜错,当初赵越出征,作为储君、作为兄长,赵成肯定长亭相送,所以他是在场的,这是他力排众议强娶庶母的最主要原因,并非像众人所猜度那样,只是为了借助周相国的势力才纳了周慕雨。赵家两兄弟都是为这首曲子喜欢上了周家院墙里面的那个人,但是他们谁都不会想到,那不是周朝云,她是黎秋池。
      一曲终了,我一叩首说:“谢皇上成全,秋池领死。”直起身来却低眉敛目再不看任何人。我知道赵成必有犹豫,但是事已至此就算他想反悔他亦已无力回天,何况他还没有足够的理由收回成命,因为在他眼里我是害他爱妃流产的“毒妇”,他很难把已经错付他人的爱意再联想到我身上来。当初我选择缄口,不向赵越言明曲子是谁弹的,其实也是这个道理——爱一个人岂是说不爱就能不爱了的呢?又怎么会说移情别恋就移情别恋呢?我还知道,即使赵成真的动了心,他也不一定会犯身为君王却出尔反尔的禁忌来救我,因为即使能保下我来我也不是他的——他已经娶过一回父亲的女人,如今继位不久根基不稳,断不能故技重施再夺手足之妻。
      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倒不为别的,我只是咽不下这口气,我没有欠周慕雨任何,她却自损八百也要杀我一千,那么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就算是死我也要临死之前再摆她一道不让她好过,就留个烂摊子让她鸡飞狗跳去吧,光是想到她此刻的脸色我就觉得解气。
      效果很好,大殿上鸦雀无声,赵成一时间都忘了下令杀我,赵越不得令也没有动手。
      一个掌声,单薄的掌声,在空旷的大殿里稀稀落落地响了六七下,一听就知道是要来搞事情的。我听见那人开口道:“好!”是我不熟悉的嗓音。
      他已移步走上前来,向着赵成揖了一揖,继续说:“上原皇帝,如此佳音,如若再不能闻,岂不可惜?”
      他的上原话说得有点奇怪,应该是北涘那边的人,我余光看见他的衣角,认出来这是北涘王朝四王子李斯左今日穿着的服饰。
      赵成沉吟,好一会迟疑不决,良久才说出来一句:“此女以下犯上,谋害贵妃,如今证据确凿,罪不可恕。”
      李斯左说:“北涘无死罪,犯者皆为奴。上原皇帝何不卖左一个人情,将此女子赠予左,按照北涘王法处置,养在府中做个身边人,日后左若想听曲,还能有个去处。如何?”身边人其实就是小老婆的隐晦表达。
      “不妥。此女子已为靖王妇,恐不堪大任。”赵成倒是“替我着想”,宁杀不辱。自己得不到,还要留着给别人糟蹋,那还不如直接杀了。
      “皇帝,这又是上原与北涘的不同了。在北涘,女子再醮三醮亦不足为怪。左爱才,不介意她已一度为人妇。上原风俗,女子再醮为耻,将她与左,也算对她有所惩戒了。有言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生死决绝,人命关天,不如就绕她一命,给左一分薄面,也算是行好事一桩。”我想,李斯左是使者,是客人,这情由他来求实在是高妙。既然他是客人,那么赵成对他自然会客气几分,我或许就有机会脱身活下来,他的话也说得滴水不漏,给了赵成一个收回成命的下台阶梯,就看他下不下了。
      赵成问:“靖王以为如何。”这狡猾的狐狸,杀人还要借刀。赵越也不差,稍一迟疑便道:“请皇兄决断。”
      赵成这回问我:“黎氏你呢?可愿一死?可愿再醮?”
      我说:“蝼蚁尚且偷生,秋池自当惜命。”周慕雨到底还是赢了,歪打正着也给了我一个和她一样的结局。胜在我比她想得开,没有她那满脑子上原女子的守节想法,还是活命要紧,其他事情以后再算。
      皇帝下令将我软禁在叠翠宫,待北涘使臣回朝时一同离去;又命散席,余事日后再议。
      北涘启程已是大半个月后。谈判的结果很好,两国商定停战、通商、交好。
      新年的气氛已经将尽,毕竟还是国丧期间,节庆的亮色本来就少,又下着一场大雪,那雪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将整个空间都下成灰白的了,天色惨淡如斯。帝后领了宗室子弟,在北城门给北涘使臣的车队送行。
      赵越带了流岚来,我心知这肯定是流岚求了他。这傻丫头,竟然说要追随我到北涘去。我虽然感动,但也知道此事万万不可,只跟赵越说我已获罪为奴,贴身侍女是再不配有了,且流岚年龄也到了,他若能替我给她找户好人家将她妥帖打发出去,我就感激不尽了。
      车队出发,我心里想着的不是将来不是自己也不是赵越,却是流岚。
      我来到这个异世界时流岚十岁,去年她就及笄了,却一直说不肯出去,至少要等到二十,而且就算嫁了人也要回来继续做我的大丫鬟,由陆姑娘做到陆姑姑再做成陆嬷嬷。跟着我的这五六年,她一片真心,我是看在眼里的。尽管我清楚这里面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成分,我多少是沾了正主黎秋池的光才有这样的待遇,但我也明白我是真真切切地受了流岚的好。我是真的很喜欢她这个人,淳朴善良的一个女孩子,一直照顾我维护我到了超出本分的程度,我甚至敢说即使她知道我不是原来的黎秋池而是真正的我自己,她也会这般待我好。与其说她是忠仆,不如说她是挚友。
      我想着想着,突然想到流岚作为纯正上原人却好像跟我这个半吊子一样,很讨厌男人纳小妾,她自己肯定是不肯给别人做小老婆的,不知道赵越会不会安排好处理好这一点,这么重要的事情我刚才怎么就忘了交代了呢?唉,没办法,来不及了,回不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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