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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中秋节后没几天,皇帝突发急病,甚至都没等到赵越进宫侍疾,就传出来消息说人没了。我想古人真是身子骨弱,一病说死了也就死了,他大概就是得了现代人所说的心梗脑梗这样一类的突发急病吧,但没那医疗条件。
      先帝享年五十四,一生之中有过二十九个孩子,十二个是公主,夭了三个,十七个皇子如今尚在九个,其中七个已成年分府。赵越是皇十子,既非嫡也非长,母妃早逝且并不得宠,身后家族也没什么势力,虽然他自己很争气,但仍然不得父皇喜爱。第六子赵起是皇后所出嫡长子,做了储君,顺理成章继位。
      一直以来都对上原虎视眈眈的北涘见皇帝新丧,抓住可乘之机,又蠢蠢欲动起来,屡犯边境。仗断断续续打了几个月,僵持不下。
      转眼已是新旧年交替,上原祖制,国丧九月,此时才堪堪过半,本来是不准宴乐的,北涘却派使臣来议和,宫中就计划照常设宴招待,命宗室子弟及各位高官携妻出席,一来是佳节团圆的意思,二来也是向北涘使臣表达重视和诚意。
      现在回想起来,这短短小半年发生了好多事情,何小芸先不提,先皇驾崩后,储君成王赵起即位,改名“成”,以示尊贵、有别于其他兄弟。赵成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情惊世骇俗。他在本该出宫入庙修行的太妃行列里独独挑出周朝云来,将她改名换姓纳入了自己的后宫,对外称先帝慧贵妃不堪悲痛,随先帝病逝。如今的周朝云名周慕雨,还是周相国女儿的身份,但已摇身一变成了次女,且“先前就在成王府服侍,一路跟着到了东宫,跟到宫里”,如今封为淳贵妃,盛宠风头甚至盖过了当今皇后。
      不过这些都是别人的事情,于我而言无关痛痒。与我还算切身相关的事情是赵越要去边境平定北涘乱,一别数月。近日北涘提出议和,他才从北疆调回来,为的是参加宫中夜宴,留守军中的是黎大将军及一众小将,也就是黎秋池的父亲和她的一众兄弟。
      雪下得厚了。赵越出发那天我没去送他,今天他回来,我也没去接,任凭流岚几番劝。虽然禁足的事情因为赵越不在而不了了之,但是入冬之后我越发懒怠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禁足不禁足也没太大差别。黎秋池到底还是身子骨弱,一入冬就会犯咳嗽。
      地上拢着熏炉,炭火之上是香料,烘得卧房里又暖又香。午膳后我令流岚温酒,小酌了三两杯,此时已有几分醺醺然,正是影长人困睡意昏沉的时候,拣了一折子话本歪在美人榻上,也没看进去。一晃神睡着了,头一歪,手中的书掉了,这才多清醒了几分。
      我知道流岚就侍立在一旁,她把书捡了起来递给我。我一手接过,另一手就将一直拿在手里的暖石袋子交给了她,吩咐道:“不暖了,拿下去让李嬷嬷再换一个上来罢。”
      李嬷嬷好智慧,别人都用热水灌汤婆子,或者用炭火拢烤火篮,她将鹅卵石在沸水中煮烫,捞起来擦干净水分,再装在束口的锦袋里,就是一个顶好使的暖手宝,不漏水也不过烫。
      “流岚。”我心想我这是恍惚了,怎么会有赵越的声音?偏过头来一看,身旁哪里还有什么流岚,就是一个风尘仆仆的赵越。数月不见,现在我看着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一时有些脑子迟钝,好久才反应过来。赵越的确说是今天回来,眼看天色将晚,我本来还以为他赶不上了,现在他就在眼前。
      赵越拦住了打算起身行礼的我。流岚已经进来了,忙问王爷有什么吩咐,赵越就递给她石头袋子,将我刚才的那句话再说了一遍。
      流岚去后,赵越在榻前拣了一个绣墩坐下,这是有话要说了。我半坐起来,预备着接他的话。果然听见他说:“天下再乱,王妃的日子倒照样过得舒坦。”
      这话里就有点委屈的成分在了,意思是他天天在外边行军打仗,我却日日在榻上高卧,还全然不在意他的生死。赵越一跟我客气一跟我疏离就会在旁边没别人时也喊我“王妃”,每当这种时候我就知道我肯定是哪里让他心里不痛快了。
      我说:“那依王爷高见,妾当如何自处?”我也有我对付他的一套办法,他客气我更客气,他疏离我更疏离。我对他的气还没有消呢,他就敢先给我委屈上了。
      赵越不答,从怀里掏出一支发簪递给我。簪子通体是温润的绿玉,顶端却是由红玉化身的一团几颗相思豆,红绿两色浑然一体自然天成,实在难得。我接过来拿在手上端详,他这才说:“起来梳洗一番罢?今夜同赴宫中宴饮。”
      我本想推说身上不爽快,又想问他这次怎么不带何小芸去了,但终究是懒费口舌,又念他语气已然放软,我也不想闹得太过,让他没有台阶可下不说,还显得自己得理不饶人,特别尖酸刻薄。
      一时无话。恰好流岚去而复返,我就对她说:“流岚,王爷赏的好东西,你好生替我收起来罢。准备梳洗,太皇太后不喜素净,你只挑些绒花、绢纱一类轻便的与我戴上,这样的金银珠玉一律不用,没得让人坠得慌。”到底还是气不过,到底还是尖酸了刻薄了。
      刚刚才送了我玉簪的赵越听完我这一番夹枪带棍意有所指的话,看着我,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什么,抿着嘴唇,深吸一口气又呼出,似乎决定不跟我计较,起身出去了。
      马车到了宫门前,所有人都要下车步行,而且侍从不得进宫。我和赵越进去,流岚和金风、金芒就在这里等我们出来。
      我按规矩落后一步跟在赵越身侧。一前一后走在宫道上,赵越好像有话要和我说,但是他只来得及说出“秋池”两个字,就被旁边宁王赵趆的一声“十哥”给叫住了。赵趆排行十五,和赵越之间隔了四个兄弟六个姐妹,却只差了三岁,只因先帝后宫妃嫔众多。赵趆今年才弱冠建府。俩人打小感情就好,以前我有时也听说宁王爷又到府上来了,那时赵越见他倒比见我还来得多些,如今几月不见,他们兄弟间自然有好一番话要说。赵越只好把刚才要对我说的话头给咽了,兄弟俩一路聊着进了大殿。
      虽说是设宴,但国丧期间毕竟不比平常,歌舞是一律没有的,男人们在前头就着国事唇枪舌剑扯皮,我坐在赵越后方默默吃饭喝酒。正有些恹恹,大宫女墨痕传主子淳贵妃的话,请我移步花园小聚。我一抬头,果见上首赵成左侧周慕雨的座位不知何时已经空了,只得右边座位皇后还在。
      我总觉得这事情发生得实在有点突然,心想这两个人还有什么好聚的呢?落水之事已然过去了五六年,我还没有私下里单独会过这周慕雨,只出嫁后这两三年间大小宫宴上远远见过她几回。她怎么会突然之间想到我?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不是更该假装不认识我才好?但如今人家是皇妃,论资排辈她都比我大,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不得不从。于是就向赵越说了一声,准备出去。他肯定也觉出来不对劲,居然对我说了一句“小心”。
      寒冬肃杀,花园里草木凋敝,唯有一池冬暖夏凉的泉水是活的,还没有上冻,甚至微微地冒着白色的热气。周慕雨屏退了左右,临风立在桥上,捧着一个盖碗在喝茶。
      我走到她身后,对着她施了一礼,道:“贵妃娘娘万安。”
      她慢悠悠转过身来看我,脸上虽带着浅浅的笑,眼神却是冷的,她说:“黎秋池。”
      “是,娘娘。”
      “呵,当初没把你淹死,真是后患无穷。”
      “娘娘……”
      “也好,今日你还有点用处。”
      “娘娘恕罪,秋池不明白。”她几句话把我说得云里雾里的。
      周慕雨又是一个冷笑:“那日本宫推你下水,今日还你推本宫一回如何?”
      我已经跪下了:“秋池不敢。”
      周慕雨扬手把她一直握在手里的盖碗抛到了水里。片刻她说:“你可知道,方才这盖碗里装的是什么?”
      “秋池愚钝,秋池不知。”
      “红花。是红花。”
      红花?我吃了一惊,也就是说……
      “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她说完又停了停,继续说:“若不是你横刀夺爱,我又怎会错失靖王?又怎会被迫另醮他人?还是两度!都是你!你明知我心悦于他,他明明也是有意于我的!都是你!”
      我觉得她已近疯狂,越说越激动,句句控诉声泪俱下,真是可怜。我其实能理解她,这个时代的女子再醮,放在相邻两个国家——北涘和南汀——或许还好一点,但是在上原,普通人家尚且以为不光彩,何况她这还是皇家层面的改嫁,那两个人还是亲父子,怎么说怎么不合适。但她说的这些事情实在不能算是我的错,漫说这黎秋池本人也是个自己做不了主的,就算她真的耍了天大的手段,我充其量也就是个背锅的。
      但眼下这个锅我似乎是不得不背了,周慕雨喝下的药好像已经开始起效了,她脸色煞白,弓着身子,一手死死地捂着腹部,一手死死地抓着栏杆。我正打算起身去扶她,却眼看着她挣命将身子一歪,翻过矮矮的栏杆,栽进了水里。我扑了个空的同时惊慌失措喊来人,没人来,看来她是铁了心要栽赃于我和我拼个鱼死网破,连这一步都打点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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