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过分本分

3、第 3 章

　　琴谱事件第二天，我携几个小丫头在王府后面南湖边上的凉亭里剥新鲜莲子吃。
　　王府可真大啊，坐南朝北，大门前面是大街，后苑却临着一座小山，还有一个巨大的湖，湖里面处处是莲花莲叶莲蓬。
　　莲子刚刚灌饱浆的时节，新鲜摘下来，剥着吃，又脆又香。我让人划船去采最好的来，自己在凉亭里朝湖坐了，不要旁人，“自给自足”。见小丫头们捧了我剥下的莲子皮莲子芯扔进湖里去喂鱼，连忙摆手：“莲芯多苦啊，你们就这样诓鱼吃。”
　　流岚笑我：“小姐真迂，这莲芯再苦，鱼囫囵咽了，哪里知道苦不苦？”流岚是家臣，一直改不了口，还叫我小姐。我听她这么一说也起身走过去和她们一起凭栏看鱼。
　　赵越就在这时下朝回来了，但是谁也没有发现他。他走进了凉亭走到我身后才出声：“王妃今日好雅兴。”
　　我不防被他这样一惊，转身太急，差点跌倒。赵越伸手将我一揽，我就到了他怀里，与笑意盈盈的他大眼瞪小眼。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小丫头们又惊骇又羞赧，纷纷背转过身去不敢看。赵越抬了抬他的另一只手，说：“都下去吧。”这才放开我，我的脸也这才记起来红。呼——呼——受不了，小心脏跳得好快，赵越这张脸长得还真是优越。
　　我退出来，朝他福了福，赵越却携着我的手亲自扶我坐下。
　　他似满心欢喜地盯着我看了片刻，一时无话。我尴尬极了，一颗莲子剥好，我问他吃不吃。赵越的目光这才一垂，转向我捏着莲子的手，却不伸手来接，示意我喂到他嘴边去。我照做了，指腹却被他柔软湿润的唇借机吻了一下……
　　我有点好笑，又有点无语——恕我直言，王爷，您这撩妹技术可真不怎么样。但是看在你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我就卖你个面子吧，只当你这是可爱行为好了。又帅又不会撩，这在女人面前就等于男人眼里的胸大又清纯。我于是对他真心实意地一笑。
　　赵越送我一柄梳子，说：“穿的戴的我见你都不上心，这梳子你总该每日都用得着。”这倒是用心了，还自称起“我”来了，不拿捏他“本王”的架子了。
　　那梳子实在做得精巧，黄澄澄的，有上好玉石般的成色和润泽。我问他是黄玉梳子吗？他说不是，是牛角的，比玉梳轻便，还有舒经活络的奇效，安神不挂发。又说我若嫌梳发髻坠得太沉，在府中大可披下来，不必拘那些规矩。
　　我隐约记得古代送梳子有白头到老的寓意，是作定情信物送的，还想起家中曾有老人去世，留下的另一半要把一柄梳子断成两半，一半随棺，一半留着，示意夫妻缘分暂时到头了，黄泉路上再相逢。只不知道这上原到底是不是这个意思。
　　赵越从此和我谈起了纯纯的婚后恋爱，每天下了朝就先来看看我，给我带馄饨豆糕烧饼之类街上的点心小吃，每天不重样，我还可以点菜，简直太能收买人心了。
　　中元节在上原是个盛大的节日，我早就听说这天外面会有庙会，以前是没机会，现在赵越对我这么好，我说不定可以“恃宠而骄”一下，就央他带我出去逛逛。到底是封建世界的钢铁直男，赵越一开始还不同意，觉得我胡闹，后来我说女扮男装，才终于使他动摇。
　　但是女扮男装怎么扮呢？赵越高我不少，他的衣服我穿不合适，穿别的男人的衣服更于礼不合，临时做新的又来不及，只好翻他少年时期的旧衣服穿。赵越说我穿起来也不像，但是若趁着夜色出去的话也还算可以。
　　当天我们却不是晚上才出去的，因为好不容易等到下午，我的心已经迫不及待地飞到外面去了，就跟赵越说本来人就多，入了夜肯定更乱了，黑乎乎的走散了也不好找，还不如早去早回。赵越一想也对，也就随我了。
　　我是真的高兴啊，忍不住在心里直感叹，即使是像我这样喜欢宅家的人也不能足不出户好几年。
　　我们先是吃了好多好吃的，又在小摊子前看面具。我挑了一个很符合中元节气氛的鬼脸，青脸獠牙凶神恶煞的那种；又给赵越选了一个憨态可掬的老公公面具，他笑着看我，纵容我不由分说地逼他把面具戴上，好玩死了。赵越说戴上也好，不容易让人给认出来。
　　我们又在卖小玩意的摊子前勾留，我看上了一个九连环，正说着笑着闹着，旁边有人敲锣卖女。我一听，好激动。不会吧不会吧，该不是电视里老掉牙的“卖身葬父”桥段要活生生在我面前上演了吧？我就赶紧丢了手中的九连环拉着赵越去看。
　　好巧事情就发生在我们身边不远，层层围观的人群里我们在最里面，只见地上果然跪着一名女子，却不是卖身葬父。旁边长条凳子上坐着的就是传说中专做人口贩卖生意的牙婆。原来这女子守了望门寡，如今她婆婆说她还没过门就把丈夫给克死了，后来过了门又把公公也给克死了，所以一定要卖她，说是谁能给出那笔相应的彩礼钱，这女子就归谁。
　　我只觉得这婆婆好过分，这样折辱人，把人公然拉到大街上来卖，还人身攻击。都被说成这样了，又是搁在这个时代，还有哪个男人敢要她？这分明就是赤裸裸的羞辱泄愤。那女子也是真的倒霉真的惨，摊上这样的事情这样的婆家，此时她哀哀戚戚哭哭啼啼地低头跪着，畏畏缩缩大气也不敢出的样子，好不可怜。
　　牙婆说完前因后果，伸手把女子的下巴一挑，亮出她的脸面，围观众人发出惊叹，四下顿时一片哗然。我收回刚才的话，她实在是太美了，把人都美惨了，她就算是克成一颗七煞星，也会有人不信邪而甘愿铤而走险地去碰一碰这朵娇花的。
　　男人们中已有人蠢蠢欲动，几个青楼妈妈桑更是几乎抢着上了。我怕她落入不怀好意的人手里，就赶紧提议让赵越替她赎身。赵越很犹豫，说替她赎身倒不难，难的是之后如何安置她让她安身立命。我本来想说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解决眼下的问题再说，但是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双全法。
　　我说：“皇祖母最近不是让你娶侧室？”
　　“你知道我不愿。”
　　“嗯，我知道你不愿，你只管把她买回去，养在府里，对皇祖母只说你自有主张，皇祖母一定就不再逼你了。既是救她一命，也缓解我们的燃眉之急，两全其美。”
　　何小芸就这样入了靖王府，赵越也的确借助此人暂时保住了他的清白，那已经坚守了二十余年的清白。
　　当天晚上，赵越让人送来了那个九连环和一个老婆婆面具，和老公公那个是一对儿的。我觉得他真是傻得可爱。
　　可我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所谓的贫弱民女其实是个高段位的绿茶婊，我真是自讨苦吃。不知道是不服气赵越买了她还让她继续守活寡，还是她得了一寸就想再进一尺，何小芸每每无风起浪说我欺负她，一时说要申请和赵越一同用膳，因为下人不待见她给她西苑送饭送的都是馊的；一时又说她要住到赵越的正殿去，因为她的衣服被子里藏了针、熏香里不知做了什么手脚让她成日里昏昏欲睡的……告完状又假惺惺地补充一句说不怪姐姐是她自己不好……我真的是，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其实我和她一个在东苑一个在西苑，中间隔着赵越的正殿，大老远的，井水不犯河水。日常吃穿用度不经我手，都是管家和嬷嬷们打理。何况赵越再三与我说明养她在府中只是应付太后而已，也算是对她的一种救助，他二人不曾有过任何牵扯，我就更不必说会去争风吃醋主动招惹她了，是她不知好歹要兴风作浪，我这两年的舒坦日子在这一两个月间就给搅了个天翻地覆。但赵越这段时间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瞎了似的，回回都偏袒她，我不恨她，只恨赵越这种态度，爱情的小火苗于是变成了熊熊燃烧的怒火，我与赵越之间嫌隙渐生。特别是侍女夕颜中毒横死一事，使我和他彻底闹翻了，我的好日子到了头了。
　　夕颜本是贴身服侍何小芸的，中秋节前夕突然出了这样的事。何小芸好不委屈，惊魂未定地哭着，一口咬定是我下的狠手，说我要毒害的其实是她何小芸，夕颜不走运替她送了命，今日她主仆二人检点府中定例的节供，她赏了夕颜一块糕饼，哪曾想夕颜吃了一命呜呼。
　　听她说完我冷冷地看着赵越，赵越也同样冷冷地看着我，他问我还有什么要狡辩的。我说我没什么要狡辩的，我黎秋池为人向来光明磊落，莫说我从无害人之心，我就算是要杀人，也不会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赵越震怒，当场宣判，王妃草菅人命、不知悔改，还出言不逊，罚禁足东苑，无赦不得出，除东苑原有人等陪侍，其余任何人一律不许探视。尤其不许我再接触到何夫人。
　　次日中秋，宫中盛宴，赵越携侧室何氏夫人出席。
　　他不信我，还骗了我，说什么留她只是应付太后，真是可笑至极。我想我这一刻对他有多怨念我就对他有多在乎，此前竟然一直都没有察觉出自己的心意，以为自己是无意于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