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缇传》安钱钱

20、第二章 鹜暝（9）

　　第九话

　　大夫每日来给歇珩换药，待淤血散去便要手术截肢了。崔缇几乎整日都陪在歇珩身边，帮他洗漱、喂他吃饭、给他添衣，只有歇将军夫妇来时才走开片刻。有时也留下听夫妇俩嬉笑调侃，夫妇俩有一天竟拿洒扫的婆子开起玩笑来，羞的那婆子直骂夫妇俩不是好人。那种欢乐豁达，似乎并没有不幸的降临。歇珩同父母在一起时，也总是说说笑笑。
　　崔缇喜欢这种平淡融洽的家庭气氛，希望就这样度过一生，虽然这平淡之中包含着苦楚。
　　歇珩的右臂因缠了很多纱布，固右边的袖子从中间剪开、缝上活结才能穿上。这日大夫换过药后给歇珩穿好衣服，崔缇嫌大夫打的活结不好看，遂一个个拆开重打，边打边道：“我送你的衣服呢？”
　　“让大夫剪开了。”
　　崔缇努嘴：“让他还你一件！”
　　“受伤时穿着，没办法。”
　　崔缇停下手，心中百感交集，鼻尖发酸，硬了嗓子道：“那我再送你一件。”
　　歇珩瞪圆了眼睛看着崔缇，用左手大指刮了刮她的脸庞：“骗你的，衣服在柜子里呢。”
　　崔缇挡开他的手：“我没哭。”
　　“要不你亲手做一件给我？”
　　“没门，我说过再不会做东西给你。”崔缇撅嘴道。
　　前年冬天，崔缇亲手纳了双鞋给歇珩，千针万线，做得很是细致，可歇珩说什么也不收，气得崔缇发誓此生再不做东西给他。
　　歇珩默然半宿，悠悠道：“也好，这样你便永远都欠着我一件你做的东西。”

　　次日便是歇珩手术的日子。白日里下过雨，夜里风又刮得疾，寒气逼得人无处可避。歇珩已入睡，崔缇端了本《民居构解》坐在床头看。“咯吱”一声，一扇窗户被吹开，崔缇放下书起身，发现歇珩不知何时已醒了，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一时间无话，两人就这样借着昏黄摇曳的烛光，默默的望着对方。许久，歇珩方开口道：“我们出去走走。”
　　“风这样大。”
　　“过了今日，我就不能用双手抱紧你了。”他的声音如同此刻风中忽明忽暗的烛光：“从女孩到女人，我的右手只牵过你一个，永远都只有你一个。”
　　歇珩看着崔缇帮自己系衣服的灵巧十指，想起一次两人到郊外游玩，崔缇说自己的手与她的很像。二人正巧躺在草地上，崔缇便伸出左手，自己伸出了右手，迎着光挨拢一比对，虽一个柔美，一个刚强，却确实有八九分相像。歇珩抬手刮了一下崔缇的鼻子：“和你比对了一次手，手就没了。”

　　屋外，寒风肆虐，刮得树叶“歘歘”作响。都说春季温和可人，但料峭的春寒丝毫不比冬意逊色。风迎面而来，刮得人举步维艰。崔缇低着头，一手拢了自己的衣服，一手帮歇珩抓拢披风。歇珩怕她凉到手，遂将她的手拉入披风中握住，果真凉得同冰一样。她的手脚总是没什么温度。
　　崔缇抬眼望着歇珩，目光中含情脉脉，轻唤了声：“夫君。”
　　歇珩眼中飞闪过一丝犹豫，然后温柔的回了声：“夫人。”
　　两人迎着刺骨的寒风，走过人影稀疏的街道，再无言语，因为四目相对已经足够。

　　已是鸡鸣时分，再过个把时辰天就要亮了。崔缇躺在床上寻不到丝毫睡意，只听得屋外寒风呼啸，让人不由得凉从中来。崔缇轻轻侧过身去帮歇珩拢被，却见歇珩两只眼正一眨不眨的望着自己，心中被吓了一跳，面上很快平静下来。
　　“醒了？天还早呢，再多睡一会儿吧。”崔缇说的很轻，生怕把歇珩尚留的睡意惊走。
　　歇珩拉过崔缇的手放在心口上：“我睡足了，这段时间除了睡觉就没什么事可做。你怎么不睡？”
　　“睡不着。”
　　“担心我？”歇珩说着伸手在崔缇眼角摸了摸，是干的。
　　“不知道，总之就是寻不着睡意。”
　　“那我陪你聊天吧。”
　　崔缇闻言止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聊天？我没有听错吧？你不是最不喜欢聊天的么，以前咱们还经常为这事闹别扭来着。”
　　“你那是没事找事。”
　　“聊天本来就是没事时打发时间的嘛。再说怎么会是无事找事呢，聊天为的是交流生活，沟通感情，不聊天如何互相了解呢？”
　　歇珩轻叹了口气：“说吧，想知道什么？”
　　“嗯……想知道的很多，先说说你以前同你父亲一起驻边时候的事吧。”
　　歇珩沉思了一会，缓缓开口道：“钥国边境虽是沙漠，但绿洲里开满了各色的小花，当地有很多小孩采花卖。有一次休息天，我和几个朋友到酒馆吃饭，一个小男孩兜了一兜花来。我最烦这些买花的小孩，总是揪着你说个没完。我跟他说，如果他一个时辰之内不说话，他的花我就全买了，想不到他真的站在我身边一个时辰不说话。”
　　“他的花你都买了？”
　　“嗯，那当然。”
　　“要卖束花给你真不容易。”崔缇笑着摇了摇头：“也只有那么‘歇珩’的小孩才办得到了。”
　　“我们一群大男人，买花做什么。”
　　崔缇自个儿笑了一阵，又问：“说说你父母吧，看他们很恩爱呢。”
　　“没什么好说的，两家是邻居，就这样定亲了呗。”
　　崔缇右手撑起头，若有所思的微微点了点头：“真好，真羡慕他们。”
　　“没什么好羡慕的。”歇珩不以为然。
　　“那说说你以前喜欢的人吧。你以前总喜欢过什么人的吧？”
　　“喜欢我的女孩倒是不少。”歇珩一脸得意：“不过十二岁之前太小，十五岁之前忙着玩，十五岁从军去了，想喜欢谁也没机会了。”
　　崔缇笑得肚皮都酸了，原来歇珩也有这么幽默的一面。两人就这样有啊没啊的聊着，直到平旦时分才朦朦睡去。辰时，丫鬟便来敲门请二人起身，大夫都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