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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余烬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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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6:余烬微光,暗涌新生
时光如同被稀释的药剂,在消毒水的气息中无声流淌。中心医院顶层的VIP病房区,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洒下大片大片温暖的金色。空气里不再是紧绷的死亡气息,而是混合着淡淡花香和药物的平和,但这平和之下,似乎还沉淀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惊悸与尚未散尽的硝烟味。
温柠靠坐在病床上,后背的枪伤被妥善包扎,厚厚的纱布下是那道狰狞的、覆盖在旧疤之上的新伤。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皮肉,带来清晰的痛楚。她的脸色已不再是骇人的惨白,多了几分温润的血色,但眉宇间依旧带着大病初愈的倦意和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重。她穿着柔软的米白色病号服,长发松松挽起,目光落在窗外城市初夏蓬勃的生机上,眼神却有些放空,仿佛穿透了阳光,看到了炼油厂顶端的暴雨,看到了书房里黑洞洞的枪口。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萧让走了进来。
他身上的病号服同样宽松,左臂依旧吊着固定带,脸色清减苍白,如同被暴风雪肆虐后初霁的山峦。但那双曾经翻涌着暴戾风雪的眼眸,此刻却沉淀下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宁静。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软化了几分冷硬的线条,却也清晰地映照出他眼底深处尚未完全褪去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他手里没有昂贵的点心,没有命令式的关怀,而是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小盆刚刚抽出花苞的……百合。翠绿的枝叶亭亭玉立,洁白的花苞紧紧包裹着,如同羞涩的少女,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微光,带着一种脆弱而坚韧的生命力。
温柠的目光落在那盆百合上,微微一怔。花苞的形状,像极了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印记……她甩开这莫名的念头,眼底漾开一丝真实的、带着暖意的笑意,如同春水初融,暂时驱散了阴霾。“谢谢。”她的声音还有些虚弱。
萧让走到床边,动作带着伤后的生涩和僵硬。他将花盆轻轻放在床头柜上,阳光正好温柔地笼罩着它。他低头看着那盆花,又抬起眼看向温柠,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最终只化作一句略显笨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紧张的询问:
“疼得……厉害吗?要不要……把床调低点歇会儿?”
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干涩,却带着一种努力放轻放缓的、与他从前冰冷命令截然不同的试探性温柔。
温柠看着他眼中那努力藏起锋芒、笨拙地学习着“温柔”的痕迹,再看着他依旧吊着的手臂,想起炼油厂顶端他染血坠落的身影,想起他微弱却执着的呼唤……一股复杂的暖流混合着酸涩和后怕,瞬间涌上心头。她轻轻摇头:“还好。”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右手的手背上。
那里,指关节处,几道狰狞的、已经愈合却依旧颜色深于周围皮肤的伤疤,如同烙印般清晰可见——是炼油厂废墟里,为扒开沉重货架救她而留下的。新添的伤痕覆盖着旧日的印记,无声诉说着惊心动魄的过往。
她伸出没有输液的那只手,指尖带着微凉,极其轻柔地、一下一下,摩挲着那粗糙的疤痕。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温暖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萧让所有的防备和僵硬。他眼底深处最后一丝紧绷的冰雪,仿佛被这无声的触碰悄然融化了一角。他反手,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将温柠微凉的手轻轻包裹进自己的掌心。动作不再生硬,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视,却又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力道,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他的手指微微蜷曲,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和脉搏的微跳。
“陈铭……”萧让的声音低沉,打破了病房里短暂的宁静,也带来了现实的沉重,“周砚白被严密控制着,暂时撬不开嘴。老宅那边……”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清理得很干净,什么都没留下。老头子……不会善罢甘休。”
他提到“老头子”时,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洞悉后的冰冷。萧振华最后那句“他这条命,是他用整个萧家的未来换来的”,如同淬毒的匕首,深深扎在父子之间本就摇摇欲坠的纽带之上。
温柠的心微微一沉。周砚白的沉默,萧振华的“清理”,都预示着风暴并未真正过去,只是暂时蛰伏。她握紧了萧让的手,指尖传来他掌心的温热,这真实的触感让她稍感安心。“你拿到的那两样东西……”她指的是暗格中的纯金怀表和黑色笔记本。
“怀表很古老,工艺特殊,暂时查不到来源,但上面的血色宝石……有些门道,灰枭在跟。”萧让的眉头微蹙,“笔记本是加密的,专业团队在破译,需要时间。”他看向温柠,“周砚白说解药在暗格里,他当时……还特意看了你一眼。他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你?”
温柠回想起周砚白最后那个恶毒笃定的眼神,以及他提到的“游戏规则”,一股寒意悄然爬上脊背。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暗格里……”她顿了顿,脑中闪过扑进暗格时看到的景象,除了那三样东西,似乎……在角落阴影里,还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如同金属纽扣般的东西?当时情况太危急,她根本没时间细看,只记得自己抓水晶瓶时,指尖似乎无意识地扫过了一个冰冷的硬物,然后……然后就是枪声和剧痛。
“怎么了?”萧让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迟疑。
“没什么,”温柠压下心头那点模糊的疑虑,或许是错觉,或许是混乱中的碎片记忆,“可能是我记错了。”她不想让他担心,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萧让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只是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好好养伤。外面的事,有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却也透着一丝凝重。这承诺不再是过去那种居高临下的掌控,而是一种并肩面对风雨的责任。
阳光透过玻璃窗,暖洋洋地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也落在那盆含苞待放的百合上。洁白的花瓣边缘,被阳光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仿佛下一刻就要盛放,却又倔强地包裹着未知的花蕊。
“你看,”温柠轻声说,目光努力投向窗外湛蓝的天空,试图驱散病房里无形的沉重,“今天阳光很好。”
窗外,天空澄澈。昨夜似乎下过一场细密的春雨,空气清新湿润。远处林立的高楼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光芒,更远处,被雨水洗过的天边,一道若隐若现的、绚丽的彩虹,悄然跨越了城市的轮廓,像一座通往未知的桥梁。
萧让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了那道彩虹。他低下头,目光再次落回温柠脸上。阳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温暖的光线似乎暂时抚平了她眉宇间的沉重。他眼底深处翻涌的暴风雪并未完全平息,只是被强行压制,沉淀在宁静的冰面之下。他极其轻微地应了一声:
“嗯。”
手臂微微用力,将她更紧地、更自然地揽入自己怀中。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笨拙却真实的温柔。他将下巴轻轻抵在她柔软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淡淡的药味和属于她的气息,感受着劫后余生、彼此依存的真实感。这份安宁如此珍贵,却又如此脆弱,如同阳光下的肥皂泡,美丽而易碎。
温柠顺从地靠着他,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后背的伤疤隐隐作痛,新旧伤痕叠加的痛楚,提醒着过往的黑暗与残酷,也预示着前路未卜的荆棘。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清冽气息萦绕在鼻尖,是此刻唯一的锚点。
爱和理解,如同废墟之上悄然萌发的藤蔓,正努力缠绕,试图构筑起一方小小的港湾。但港湾之外,风暴的余威仍在低吼,蛰伏的阴影蠢蠢欲动。周砚白未解的谜题,萧振华冷酷的宣告,暗格里失窃的怀表和笔记本,还有温柠指尖那一闪而过的冰冷触感……都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阳光静好,百合含苞,彩虹悬于天际。
短暂的宁静,是喘息,也是下一场风暴来临前的序曲。
病房的门被轻轻敲响。
陈铭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凝重,甚至带着一丝罕见的急迫。他没有立刻进来,目光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停顿了一瞬,带着不忍打扰的歉意,但眼底深处翻涌的忧虑却清晰可见。
“萧总,温小姐,”陈铭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刚截获的加密信号……指向境外。‘他们’……有动作了。还有,周砚白那边……他要求单独见您一面,说是有关于‘钥匙’和‘第二阶段’的……重要信息。”
空气,瞬间凝固。
阳光依旧温暖,百合花苞依旧静待绽放,彩虹依旧挂在天边。
但病房里那刚刚升起的、微弱的暖意,顷刻间被一股更深的、来自未知深渊的寒意悄然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