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他逐渐失控》朱流照

3、谢府

　　谢慎宜以挟持军医、意图伤人的罪名，罚罗家母子做苦力一月，特许在罗娘子下葬后再领罚。又因罗母年老，允准罗军士请求，由罗军士一并担了所有惩罚。

　　便有那等糊涂之人，嘀咕道：“人家家里死了人啊，还一尸两命，这换做谁也没法心平气和啊。便是让打两下骂两句又怎么了，再说终究也没把那小软大夫怎么样。这等惩罚，未免太不近人情。”
　　立时有相熟的斥他：“你脑子有病吧！若是家里死了人便可以随意打骂无辜之人，你如何不自己送上去让他们打骂两下解气？若是个个死者家属都这般不分三七二十一凌辱大夫，以后还有人敢做大夫么？你我得了病找谁医去？再则谁说小软大夫没怎么样？今日若不是十二郎及时赶到，小软大夫还不知死活呢。一个小姑娘家无端受这般惊吓，换成你家姑娘你舍得？”
　　那人讷讷无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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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姓们散去了，萧明心恭谨向谢慎宜致谢：“今日之事多亏有大将军在。”转身便斥责萧如安：“都是你惹出的事，带累的大将军劳心劳力，还被那无知愚妇伤了玉体。你要如何才能报答大将军大恩大德！”
　　萧如安此时脸色愈发苍白，眼睛直直盯着谢慎宜被撕破的衣襟。闻言嘴唇翕动了下，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

　　“萧明府言过了。令嫒是我军中之人，一举一动都牵涉军中军务，都是本将军该过问之事。谈不上带累不带累，恩德不恩德。”谢慎宜严正地道。亲卫早取来了一袭披风给他披上遮挡那破损之处。留神到萧如安的视线，他又仔细拉了拉披风牢牢挡住。
　　萧明心只当谢慎宜打官腔、给自己面子。他在官场浸淫多年，最善顺杆爬。当下又是连连感谢谢慎宜，不着痕迹地邀请他至自己府中用餐。

　　不过谢慎宜素来忙于军务少与人宴饮，当下拒了。萧明心略有点遗憾，心想着谢慎宜果然如人所说，孤傲不群。错过今日不知何时再有机缘与他搭上线。
　　谢慎宜告辞离去，萧明心并满衙下属众星捧月般追随着送他。萧如安只一愣神的功夫，便被远远排挤在人群外。

　　谢慎宜将要跨出府衙大门，突然转头看了一眼。
　　衙门高大的大堂，许是浸满了人间的怨气。纵是灯火通明，却也无端露出三分阴森之气。这阴森衬的那游离在人群之外的小姑娘愈发娇小可怜，孤零零似被世界抛弃一般。
　　“啊，本将军突然想起一事，今晨早起，母亲说身上觉着不大好，想请小软来看一看的。今日事忙，倒是没顾上。”谢慎宜便扬声道：“小软，随我去吧。”
　　萧如安闻言精神一振：“哦，好！”她忙拔腿向他跑去。

　　好什么好，跑什么跑。看看这举止仪态。萧明心只心中叹气。又想正经大家闺秀如何能这时候随外男出去，然如安她与旁人不同，对方又是这蓟州的母老虎燕炽将军，自是该殷勤些。嘴上又忙着为这不省心的女儿描补一番：“如安，到了燕炽将军面前莫要失礼。拿不准病情莫要托大啊......”

　　“将军怎么了，可是肩上又不适？”进了谢府大门，萧如安一溜小跑追在谢慎宜身后问。
　　谢慎宜看她一眼，想总不能告诉她，他是已得知孙家有意与她退亲，料定她怕是会受委屈；又经了罗娘子一事，看出她受了惊吓。萧大夫如今不在，她新认的那亲生爹娘看起来不像是疼爱她的。她一个人好可怜的，故而，找了个借口陪着她。

　　这种心思太婆妈了，不像个男人，决然不能宣之于口的。
　　可母亲也没不适，说了一个谎话少不得要一百个谎话圆上。
　　“实则不是母亲不适，是我略有不适，”谢慎宜想来想去，终究道：“不好叫外人知道，故而假托母亲的名义将你唤来看诊。”

　　“啊，十二郎身体不适？快，我给你看看，哪里不适？”萧如安一听面露急色：谢慎宜素日不把自己身子当回事，又是个打死不吭声的性子，他说略有不适，定是大病！
　　“没什么大事。”果然谢慎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先吃饭吧，这么晚了你不饿吗？我可是饿坏了。”

　　亲卫们都退了下去，两人一路穿过重重院落，偌大的谢府空旷又宁静。曾经琳琅满目的将门世家，经过一代代精忠报国马革裹尸，如今子孙凋敝，到谢慎宜这一代，嫡系男子不过他与兄弟十六郎两人而已。而今十六郎领兵出巡，府中人就更少了。

　　花厅之外，有人迎上了他们：“可算回来了，娘都快饿死了。哟，小软也来啦？来的正好，今日有新鲜鹿肉吃呢！”
　　来人身高腿长英姿飒爽，一身大红窄袖胡服潇洒利落。面容望之三十许人，星眉剑目英气勃勃。若不是脑后挽的简单发髻是女子样式，几乎就要让人把她认作一个俊逸男子。
　　这便是谢慎宜母亲，威震北疆的燕炽将军顾知晴。

　　十三年前，谢慎宜之父、时任蓟州军主帅的谢玄和，在与北狄的作战中延误军机致使蓟州军大败、元气大伤。过后谢玄和锒铛入狱，谢家主枝男子只剩谢慎宜兄弟两个黄口小儿。就在朝野内外以为谢家必定一蹶不振、蓟州军将成为昨日黄花之时，谢玄和夫人、女将顾知晴排除万难执掌蓟州军重振家门。如今蓟州军威势已不逊谢玄和在时最盛之时，顾知晴声望隆盛，整个北疆人人敬重，提起时都避其名讳，只称她封号燕炽将军。

　　这几年顾知晴的身体都是萧如安诊视照料，两人可以说亲如母女。面对谢慎宜时，萧如安还会有些畏惧他一日比一日重的威仪。而在顾知晴面前萧如安完全无所顾忌。当下也不必她问，噼里啪啦把刚遭遇的罗娘子一事与她说了。

　　“啊呀呀竟有这种事？”顾知晴听了拍案而叹：“怀个孩子竟这般凶险？”
　　“罗娘子这种是特例，少之又少的，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萧如安道：“不过妇人妊娠生产孩子，牵扯出身体隐疾作祟，这倒是挺常见的。”

　　“要么说还是我命好呢，”顾知晴伸手拍拍谢慎宜的肩：“这孩子有人给我生，兵马有人往我手里送，孝道有人帮我尽。想打谁打谁，想吃吃想喝喝，权势滔天花容月貌——哎，我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

　　世人皆知，顾知晴并非谢慎宜的生母，而是嫡母。
　　当年谢玄和心悦谢慎宜之母白氏，奈何家中长辈不喜白氏柔弱，坚决不应这门亲事。闹到最后，双方各退一步。谢玄和迎娶长辈看中的军中女将顾知晴为正妻，同时纳白氏为贵妾。之后白氏诞下三子两女，而顾知晴一无所出。长子谢慎宜便记在顾知晴名下充作嫡子。

　　然顾知晴诚然人间奇女子。她嫁谢玄和不求人不求财，只求兵权。婚后顾知晴成为谢玄和在军中的代理人，而谢玄和则有了大把时间与白氏在后宅你侬我侬。两下奇异的相安无事。
　　谢玄和入狱之后，白氏追随他去了京城照料。谢慎宜兄弟俩留在蓟阳，由顾知晴抚养长大，感情甚是亲厚。

　　外人还多有胡乱揣测替顾知晴不平的。然顾知晴诚然觉着这是上天赐予自己的福分。又听萧如安说了今日发生的萧长念落水及之后种种，当下开导萧如安：“小软你也算是在我跟前长大的，且要学着我些，莫要像寻常女儿家般，眼里只盯着后宅那一亩三分地儿。谈什么情说什么爱，权势才是一切，有了权有了势，你想要什么不能有。便是男人，也会削尖了脑袋挤到你面前任你挑选……”

　　“娘、娘，”谢慎宜忙打断他娘的话：“天底下能有几个你这样的，便是小软想学你，她又不能行军打仗，如何争权夺势。”
　　“如何不能，”顾知晴固执地道：“我是嫁给你父亲才手掌大权，小软也可以走同样的途径……”

　　“娘娘娘，越说越离谱了啊！”谢慎宜提高了声音，再次打断他娘。此时饭食也送上来了，谢慎宜夹起一块鹿肉，用力塞进他娘嘴里：“这肉不错，娘多吃点多吃点。”

　　用完晚餐，萧如安问起谢慎宜病症来。
　　“原是今日凌晨时分，本来睡的好好的，突然就心神大震浑身剧痛。”谢慎宜只好把自己本不当回事的一事拿出来说：“约莫持续了半刻钟，那感觉太奇异了，痛的就像，就像经历了什么生离死别，又像有什么异物硬生生挤进身体里似的。之后就好了，这一日倒再不见异状。”

　　“嗐，多大点事儿啊还特意找小软来看。”萧如安还没说什么，顾知晴大咧咧地道：“定是你又长个儿抽筋了呗！”
　　“还是让我好好看看。”萧如安说着掏出自己手帕叠了，暂且充当脉枕：“我先给十二郎诊诊脉。”

　　谢慎宜撸起袖子伸出手去。
　　古铜色的臂腕，筋脉根根强健凸显。女子纤巧如玉的手指落于其上，美好如茂木栖蝴蝶。
　　谢慎宜莫名心中一跳。
　　与之同时，贴着萧如安指下，那一点肌肤，如有针锥入骨，痛入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