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神記-掩日》花都茉莉也

17、決斷01

　　越过枝桠、穿过树林，空气中透着不安，慕世荣踏上侧楼的屋瓦，炬目张望、耳听八方，逼自己冷静下来搜寻着被风吹来的异香来自何处。
　　鼻息紊乱，一想到初云有可能遇到险境，向来自恃颇为冷静的他竟也慌了起来。
　　第一次感到恐惧是什么，此时急切的心就如热锅上的蚂蚁。
　　忽地，一道不属于天地山林该有声响细微地响起，认出那是兵器落在雪地上的闷声后，慕世荣一步并作两步朝那方向奔去。
　　一片、两片、白雪片片落肩头；一滴、两滴，血迹触目所及，黑色的皮履一步一步踏过染红的雪地，在白雪已被脚步踏到露出泞土的中心一处，他的目光急切地看着跪坐在地上那抹娇小又脆弱的背影。
　　背对着他的背影隐隐颤抖透露着强烈的哀伤，而在她身旁则散落着四具尸体，一个大人三个小孩。
　　这是…？！
　　来到她面前，慕世荣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切。
　　只见初云满脸泪痕，素白的衣裳已被血染了一身，跪卧的怀里躺着一名年龄约莫四、五岁的小女孩，女孩睁着已无生气的大眼看来并不瞑目，嘴角却攫着一抹释然的笑意。
　　泪水决提，初云哭噎着却忍着不出声，颤抖的肩头却出卖了她费尽心力的隐忍。
　　哀伤、震惊、愤怒顿时交杂，霎时之间躯壳彷若被抽空般无力，慕世荣头一次感受到手足无措。
　　缓缓蹲下，温厚的大掌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泪，却只是徒劳。
　　初云双目无焦盯着小女孩看，神思似乎已抽离到了无感的境界，对于慕世荣的接近与触摸一点反应也没有，豆大的泪水依旧泛滥地越出眼眶，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却透露着巨大的哀伤。
　　慕世荣知道初云这是受了很大的打击，视线跟着一起来到她怀中的小女孩脸上，忽地发现在她额头偏角的面上有着一抹印记。
　　倒抽一口气，他认出来那是什么了！
　　起身转往倒在一旁的三个男孩，将尸体逐一检查后，慕世荣的脸上越发的铁青，隐忍的怒意在他额上罕见地暴露青筋，下颚也被他紧咬的喀喀作响。
　　沉重的步伐缓缓踱到另一具尸首旁，慕世荣发冷的目光看着那人颈项间的神印，紧握的双手因怒气已达巅峰而颤颤不止，在发现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气息后，慕世荣一言不发缓缓抽出掩日直向心窝。
　　人！
　　他是个人。
　　还是个转生子。
　　但人的心，怎么可以这么可怕？
　　匆匆来也，尉迟皇甫急喘喘地跑了过来，本还喘着气正准备对突然丢下他跑的不见人影的慕世荣大骂时，却在瞥见这片疮痍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看着满地的血迹与散在四周的尸体，尉迟皇甫焦急地来到初云跟前，跪在地上看着满身是血又失神的妹妹。
　　「……云、云儿？」轻声喊道，初云却没有半分反应，「云儿？」再次呼喊，依旧得不到响应。
　　对妹妹这样的反应并不感到陌生，尉迟皇甫就怕多年前的状况又重演，心焦地摇晃着她的肩头，「云儿！妳醒醒！」灭府后，初云也是这般模样，过了将近一个月的调养生息才找回神思，他不能再让她独自陷入那种回忆里了。
　　螓首缓缓抬起，正当尉迟皇甫以为她有反应时，却在见到她空无神智的双眼与止不住的泪后，他顿然无语亦无力。
　　看着她，尉迟皇甫除了感到心痛外什么事也做不了。
　　还在想着该如何是好时，不经意看到了初云怀中女孩额上的印记，尉迟皇甫大吃一惊。
　　站起身并后退了几步，许多事交杂在他脑中，尉迟皇甫转而走向仍立在一旁的慕世荣，寻求解答。
　　看着被慕世荣补了一刀杀神使，尉迟皇甫疑惑的目光转向其他三个小孩，「这那些印记是怎么一回事？」看起来很像神印，但他不相信、也不愿相信这么小的孩子……会是杀神使？
　　收回掩日，「这是肉魁术。」慕世荣深吸一口气，眼里满是苦涩，「孩子们额上的印记就是被这种妖术操控的证明。」
　　对这种妖术并不陌生，甚至在从鄂的战场上妖魔道也很常使用，但他没想到竟有人丧心病狂到将此术施在孩童身上？！
　　听的模糊一点也解不了他的困惑，「啥是肉魁术？」
　　「被施了此术的人就如魁儡一般任施术者操控，而被控者则是五感尽失沦为一个没有意识的魁儡。」深深地看向初云，「中了这个术法后，肉魁者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听着眉头越攒越紧，「此术无法破解吗？杀了施术者不就好了？」
　　摇了摇头，慕世荣面露苦笑，「施术者多半会隐身在幕后操控他们使用妖术打前锋对敌，他们也等同于施术者的替身，即便杀了施术者他们亦死。」总而言之，中了此术之后唯一的下场就是死亡。
　　熊熊怒火仍燃在沈痛的双目之中，「这种术法在从鄂很常见，基本上都是妖魔道操控着被俘虏的转生子或是游民野盗来对抗□□，……但，将此术施在孩子们身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面对的敌人是个还未成年的小孩，这对另一方来说到底该如何下手？
　　杀？还是不杀？
　　即便找到操控者将之解决，这些孩子一样魂归西天，在另一种意义上还是因自己而断送了他们的生命，这对常人而言，情何以堪？
　　他从未想过人的心可以这么狠，狠到连无辜的稚子也不放过。
　　意识到这术法的可怕与施术人的狠心后，尉迟皇甫义愤填膺却又于事无补地走上前去朝已然死绝的施术者踢了好几脚。
　　任由他去蹂躏尸体，慕世荣担忧的目光转往初云。
　　不过才片刻前，笑起来欺花胜雪的面容如今却毫无生气，空滞的目光望着远方却不曾眨过，泪水依旧滴滴滚落，无声的哀凄诉说着心中巨大的疼痛。
　　再次来到初云跟前，慕世荣蹲下与她对望，并将手轻轻地覆上小女孩的双眼让她阖眼安息，「我们将他们好好埋葬吧。」
　　不知是他的动作还是柔和的声音引回初云的神思，杏眼一眨，失焦的双目渐渐清明，初云缓缓回过神来低头注视着小女孩，怜惜地轻抚着女孩稚嫩的脸庞，在慕世荣厚实的手掌握住她的那一刻，初云才抬起头来看着他。
　　另一手轻轻抚上她布满泪痕的脸颊，此刻多说已枉然，无声胜有声。
　　婆娑泪眼在他的安抚下越发停不下来，初云清明的目光中夹带着些许的恨，「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话罢，双目一闭，初云旋即倒下。
　　眼捷手快将哭晕了的她拉进怀中，慕世荣不舍地看着即便如此她亦未停的泪，心中某种长年埋藏在心底的底限悄悄裂出一道不可弥补的痕迹。
　　雪花纷落，悄然无息地掩盖了大地上的血腥，好似不过片刻前的惨剧已被淹没在时光的洪流中，眨眼间便不覆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