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女神探》春秋换酒

58、第 三 章

　　顾微姝蹲在昏暗的牢房里，左侧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右侧是个团成团的胖男人。

　　她千算万算，属实没算到，燕平知县苟且至此。

　　被带到县衙前，她以为自己很快就会被放走。毕竟，她与秦软相差甚大，但凡找一个认识秦软的人出来，她就能清白。

　　然而，燕平知县脸都没露，抓她的衙役直接将她关进了县衙大牢。

　　“你是怎么进来的？”

　　顾微姝扭过头，隔壁那个老婆婆脑袋拼命挤在大牢的栅栏间，冲她挤眉弄眼。

　　“好好的就被衙役抓进来了。”顾微姝起身，走到栅栏边，“他们抓错了。您呢？”

　　“嘿，我老太婆也是倒霉。”

　　老婆婆是看热闹时被逮进大牢的。

　　明宁山下的树林子里出了大事，十个女人齐齐吊死在林子里。

　　死状奇特，越传越邪乎，老婆婆闲来无事，也去瞧热闹。谁知道，被县衙的衙役们不分青红皂白抓走了。原来，县太爷先前下过命令，不许人看。

　　“瞧见没？那边那个大胖子，后头大牢里还有五六个，全都是这么抓回来的。”老婆婆唉声叹气，“早知道，不出来了，也不知道我家那个遭了瘟的老头子晓不晓得托关系来赎我。说不得要关到案子办出来。”

　　她压低声音，“咱这县太爷，案子办出来，非得猴年马月。你哪，最好找家里人来赎。”

　　顾微姝沉默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明宁山……就是距葛家山庄不远的那座山？十个女人死了又是何时的事？”

　　“啊，对啊，你不知道啊……燕平都传遍了。”老婆婆更热切了，“昨儿早上，有人上明宁山砍柴路过小树林，发现十道红影子围成一个圈。”

　　“走近看，那十道红影子是穿红裙的十个女人，用绳子吊在树上。”

　　“哎哟，那死状，可是不得了。”

　　“舌头吐得老长，眼睛凸在外头，听说还有屎黄色的那啥往下滴，哎呀呀。”

　　听到她描述的死状，顾微姝微不可查地蹙眉道，“那十个女人是谁？您知道么？她们自杀的缘由呢？”

　　“自杀？”老婆婆晃晃脑袋，“哎哟喂！那可不是自杀！”

　　“嗯？”顾微姝面露疑惑。

　　老婆婆贴近栅栏，压低声音，“是冤魂作祟！”

　　“那些女人，家里都在葛家山庄做活，葛家多有钱哪，指甲缝里露出点儿都够我们吃一年，他们才不会自杀嘞。况且，那么高的树，他们哪儿能爬上去？要自杀，在家多好，在外头还要做野鬼。”

　　老婆婆说罢，咂摸咂摸嘴，“大家都传说，是葛家的冤魂作祟。”

　　“葛家的冤魂？”

　　“嘿呀，这你也不知道？”老婆婆干脆盘腿做到地上，冲顾微姝招招手，示意她也坐下。

　　隔着粗粗的栅栏，老婆婆向顾微姝说出葛家当年的事。

　　说话间，牢头给他们送来饭。

　　硬邦邦的馒头，冰凉凉的水。

　　吃完，两人又凑到一处。

　　老婆婆虽然头发花白年逾花甲，但精气神很好，说半天也不见累。

　　牢里只有顶上一扇天窗，天窗透过的光已逐渐暗淡，顾微姝与老婆婆还在叙话。

　　牢里突然响起锁链声和脚步声，有新的人被带进来。

　　新来的是个男人，身形清瘦，一身浅蓝长袍，一头乱发披在颊边，看不清面容。

　　他被衙役推进顾微姝旁边的牢里，与那个窝在角落的胖男人关在一起。

　　胖男人翻个身，并没理会新来的人。

　　顾微姝侧头随意看了一眼，眼睛蓦地睁大，又扭过头去，定定看着新来的那人。

　　那人坐在地上，头发拨到身后，露出半边脸。

　　是柳从秋，本该在孤平的柳从秋。

　　顾微姝愣住。

　　“阿婆，您先歇歇。”

　　顾微姝走向靠近另一侧牢房的栅栏，屈指在栅栏边敲敲。

　　柳从秋回头看向她，也是一脸惊讶，他快步走过来。

　　“柳大人，您这是唱的哪一出？”

　　柳从秋衣着不整头发散乱，整个人狼狈又颓废，与在孤平时截然不同。

　　“顾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显然，柳从秋也没料到会遇到顾微姝。

　　柳从秋从孤平一路赶来，本是到葛家山庄办事，却因为好奇拐去看了所谓的冤魂索命。

　　趁夜深人静，柳从秋还爬上树，查看了吊绳的树枝。

　　没查出个所以然，又听说十个女人的尸体就停在树林里，他便冒险过去一看。

　　这一看便被逮住了。

　　“有什么发现？”顾微姝顺势问道，“我听那边的婆婆说，她们的死不简单？”

　　柳从秋高深莫测道，“那你可就问对了，那十个人，绝不会是自杀。”

　　“嗯？”顾微姝讶异，“你验看了尸体？”

　　在孤平时，柳从秋尚且不懂剖尸。

　　柳从秋捋着纠结在一处的头发，神情颇有些自得，“我在她们脖子上发现了指印，她们死前奋力挣扎过。定是勒得半死时被人挂上了树。”

　　顾微姝一怔，掀起眼皮瞟柳从秋一眼，“嗯”了一声。

　　一番卖弄，听客却不够捧场，柳从秋不甘寂寞地靠近顾微姝一些，压低声音，“你信世间有鬼神吗？”

　　“信。”顾微姝点头。

　　柳从秋皱眉盯着她，“你信？”

　　显而易见，柳从秋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 “难道你也认为她们是被冤魂索命了？”

　　“鬼神为何会对人间事有兴趣？”顾微姝反问。

　　柳从秋松口气，“我说嘛……哪有什么冤魂索命？绝对是活人给死人栽赃。死的全是女人，我猜，是情杀。”

　　“一气杀十个的情杀？”顾微姝脱口道，“那个情夫……气魄忒大了。

　　“我可不是随便猜的。”柳从秋不理顾微姝的调侃，认真道，“我是从以往旧案推出的。石头村的案子被你破了以后，我可奋发极了，学习了不少。”

　　“以往旧案？”

　　顾微姝回顾了一番当初在刑部看过的历年凶案卷宗，死者多于三人的案往往是凶杀仇杀或者图财，爱恨纠缠的旧案死者超不过三个。

　　在她的主导下，南楚刑部案宗不止有南楚凶案汇总，还网罗了其他邻国大案。若真有这种旧案，她应该有所耳闻才是。

　　“青州孔方案不就是吗？”柳从秋道，“老爷纳了八房小妾，其中一小妾因爱生恨，在饭里投毒，毒杀了老爷和七个小妾。”

　　青州孔方案？

　　顾微姝不记得青州发生过的大案里有过这一桩。

　　她看过的卷宗里，近十年，青州被杀超过五人的案只一桩。

　　那是桩谋财害命的案。

　　案发时，顾微姝恰在青州办事，知县追查不到凶手，来求助于她。她还曾帮了些小忙。

　　落魄书生勾结那户当家新纳的妾，里应外合，在中秋之夜，全家吃团圆饭时，毒杀了主人全家并仆人共一十六口，偷走了全部的金银珠宝。

　　最后抓到凶手时，书生已将伙同作案的小妾灭口，一人在青楼逍遥快活。

　　可这案子与柳从秋所说的案子并无半点相同。

　　“你说的孔方案被杀的那家主人姓卫吗？”

　　“对，好像是叫卫长介？”柳从秋兴奋道，“我看话本里说，凶手后来殉情了？真的？太叫人唏嘘了。”

　　顾微姝无奈扶额。

　　合着柳从秋所谓的学习是看话本？这学习方式可着实不够有用。

　　“柳大人，你知道为何要叫孔方案么？”

　　“为何？”柳从秋被勾起好奇心，“看完后，我也很奇怪，这案子分明与孔方兄没关。”

　　“因为卫家因财而死。”

　　顾微姝淡淡道，同时将青州孔方案的实情简略地说给他听。

　　柳从秋听完大为震撼，这与话本里相差得足有十万八千里。

　　“所以说，话本里的不能尽兴。读书人嘛，一则为故事好听，二则免不了偏袒书生，与真相自然大不同。”

　　想到话本里被塑造成正人君子的吕允恒，顾微姝如鲠在喉，忍不住道，“话本里的好人未必是好人，坏人也未必是坏人，故事而已，莫要当真。”

　　虽然被关在牢里，不知外面情形，但有吃有喝，衙役也不曾刁难，牢里的日子并不难熬。

　　柳从秋和顾微姝虽然都想出去，但一时没琢磨出办法，也便只能拖着，聊聊闲天也过得去。

　　住顾微姝隔壁的白发老婆婆不仅知道许多新奇事，还能讲得生动有趣，顾微姝和柳从秋都听得津津有味。

　　其中最奇的一件就是葛家的佃户了。

　　据老婆婆说，葛家发达不是靠早已仙去的葛老太爷葛才瑞，而是靠葛家现在的家主葛丘礼。

　　葛丘礼是庶出，本不得葛才瑞喜欢，但葛才瑞死后，家里人却推他做了家主，一是他能力出众，二是葛丘礼在葛才瑞死前病重的两三年一直独掌葛家大权，收租卖地全是他说了算。

　　也正是因为他，葛家才蒸蒸日上。原先的葛家不过是靠祖上荫庇，与寻常的地主一般，靠收收地租过日子。如今的葛家山庄在燕平呼风唤雨，俨然一方大员。

　　“短短两三年？”顾微姝惊叹，“他怎么做到的？”

　　“那咱就不知道了。”老婆婆摇摇头，“葛老爷那真不是一般人，待下人那叫一个好。”

　　“寻常的佃户和地主，哪儿有葛家山庄那样的？比父子兄弟还亲。而且哪，有不少佃户，原本有房有田，还非得投靠在葛家，你说奇不奇？”

　　如此看来，葛丘礼似乎是靠收服人心兴的家。

　　对葛丘礼的讨论没有持续太久，他们三个关注的焦点还在明宁山下的案子上。

　　毕竟，他们正是被这案子困在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