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无烊》过分本分

7、第 7 章

　　能珩把自己心疼坏了、悲哀透了，原来他还是拿她没办法，一直以来都是。凌虐她就是凌虐自己，何况还是让别人来？做不到的那个人原来是他自己。
　　能珩用自己的衣服把她包好、抱到车上，像以往她看午夜场电影看得睡着那样。
　　能珩攥紧了一纸婚书，却在实际上将纸上那人越推越远，不可避免，无法挽回，失去意义，没有退路。
　　幸家宜还没有从漩涡里挣脱出来，能珩就进了泥淖。
　　他失联之后幸家宜报警。警方说人没丢，在“一看”呢。“一看”就是第一看守所。文书寄来，能珩涉嫌开设赌场罪，涉案金额六千万，他没参与赌博，但抽头渔利六百万。幸家宜查了一下，这个罪名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怎样才算情节严重？赌三万或者抽五千就算严重。那他这个六千万抽六百万应该属于涉案金额特别巨大、情节特别严重了？嗯，对，是的，没错——学校里读法学做律师的学长如是说道。
　　这是能珩一年多以前犯下的事，那时他刚大学毕业不久，他爸能进兴断了给他的供给，说是从此以后靠自己，如果他能好好地在能氏上班，那生活总该没有问题，如果他连这样都做不到，那给他再多的钱他也是扶不起的烂泥。
　　幸家宜想，能进兴倒和自己的父母如出一辙。自己刚上大学那年，一到十八周岁，父母就以她已成年为由断绝了对她的供养。这让人怎么说呢？无可厚非吧。虽然于情未免冷漠淡薄，于理却也没有什么可指责的。
　　能珩好日子过惯了，由奢入俭，很难。恰好酒肉朋友中有人介绍了这样一条“赚钱的好门路”，他就动了歪念头。给别人提供账号，自己是不赌的，或输或赢都抽头，只是抽的对象不同罢了，他以为没事。
　　本来也没事，他做了一两次之后就收手了。然而最近有人一盘就赢了1.3个亿，庄家赖账说没钱赔，那人就扬言去举报，还是个懂法的，知道自己赌博罪远没有对方开设赌场罪来得严重，以为放出话去就能威胁到人，谁知道钱没诈出来，反而吓到了一个胆气小犯的错误也小的新手下线，这个下线自首投案，一牵牵出来这么多人，包括能珩。
　　说得好听点，能进兴的教育理念还是有点问题的；要是说得难听，那简直就是扭曲、变态。能珩犯下这样的事，能进兴反倒高看自己儿子一眼似的，觉得他终于做了一件大事，即使是坏事，即使没做成功。而且能进兴不打算理会这件事，觉得该怎么来的就怎么来，敢做敢当，能珩只要保持不死就行，蹲完出来还是条汉子。能夫人就是个全职太太，虽心疼儿子，但全无手段。
　　能珩以为这次真的无法挽回了，倒不是怕担责，主要是幸家宜他无法挽回了，她自由了，十年，她怕是孩子都大了。却有律师带信进来：
　　“能珩，我是幸家宜。
　　“你别怕，我已为你委托何律师，你有任何需要，可以告知他。其余勿念。
　　“事已至此，勿复忧思。如今唯此一念：万望周全自身，当食无虞、寝不误，切勿终日惶惶。他事再议。我定当理解支持，全力以赴，为你徐徐图之。你耐心等待，遇事慎慎，切勿与他人起争执、冲突。
　　宜切切以盼归期。”
　　能珩的心定了。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这封让能珩读了想哭的信幸家宜觉得自己写得乱糟糟的，居然净叫他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了，重要的话一句没有，还写得这么长。
　　其实也不能说。没有特殊情况亲属不得会见未决犯，律师说可以写张纸条带进去，虽然一般不会验视，但是最好不要写什么不能看的，简单写几句，不用多，告诉他你是谁，叫他不要担心之类的就可以了。还安慰说看守所和监狱是不一样的，里面多是未决犯，大家都怕影响量刑所以一般不会欺凌闹事，叫幸家宜不必太过担忧。
　　幸家宜几次落笔，几次落不了笔，几次临行又拆封，终于发现不是信写得乱乱的，是她的心乱，乱如麻。
　　在这之前，幸家宜和齐天誉约着见了一面。齐天誉望着脚下一江荡漾的春水，幸家宜一头已经长长不少的头发被江风吹乱。
　　幸家宜说：“天誉哥，这可怎么办啊？你帮我救救他吧？”
　　齐天誉说：“家宜，由他去吧。不是正好？”
　　幸家宜一愣，放在岸边栏杆上的手一松，咖啡杯落水，她的盖世英雄死了。心就是这时开始乱的，她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过齐天誉那个想法，光顾着想尽各种办法了。是啊，为什么？不趁机逃跑？反而要去救他？可怜能珩幸家宜两个人，总是在事态严重难以挽回之时才发现自己有多在乎。
　　齐天誉说：“家宜，跟我走吧？”你怎么会这么残忍，竟然叫我去救他？
　　幸家宜说：“天誉哥，对不起。”能珩他那样的人，哪里呆得来监狱？要救他，至少要救他，最好在他真正进去之前。
　　适逢幸家宜毕业论文进入最后攻坚阶段，然后是答辩，她累得脚步虚浮、身体虚弱、精神虚恍，一回头，她在二十二岁这个初夏完成了她人生中顶重要的几件大事——实习、工作、结婚、毕业、捞能珩，一起来。
　　幸家宜请了六个律师，何姓学长担任主力，其余五人作为智囊团。有人说，法律的事实基础是证据，而不是真相。幸家宜懂了。先把六百万完整吐出来，再说没动过。能珩之前想找杀人犯祸害她的过往反而启发了她，她找亡命之徒做替死鬼顶罪，捏造证据，说能珩被骗，身份被盗用，他不知情。没那么容易瞒天过海？还是要担责？那好。辩护能珩还是初犯，又不是知法犯法，他以前没做过任何危害国家危害社会的事情，相反，他热心公益事业，这次是不知者无罪，况且也没有造成重大社会影响……总之手段用尽。
　　最后能珩出来了，竟然。判的赌博罪，也就几个月，幸家宜还给他搞了一个重大健康问题证明，申请监外执行，通过了。他在震惊之余觉得她有一丝丝可怕，就像她听到齐天誉说不要救能珩，她也是这样——惊讶，然后胆寒，没想到这个人还有这样一面。幸家宜如果知道自己为能珩屠心勠力结果却换来他对她的这种改观，不知会作何感想。
　　然而谁都来不及细想，她人躺在医院，能珩失了主意。
　　流产。那个孩子大不过两个月，还未来得及告诉任何人它的存在。
　　病床上，幸家宜本来就瘦小，被能珩折磨了一个多月，为他奔波了一个多月，瘦得脱了形，现在又经此一遭，险些丧命，躺在那里单薄得仅仅是聊胜于无。
　　卢妈苦了自己的眉头，哎呀呀唉声叹气：“真是造孽啊！”
　　幸家宜勉力笑笑劝慰她：“他走了也好，来得不是时候，我们没有准备，生下来也怕不健康。”说着眼泪却抑制不住地掉。
　　能珩难受得头发揪掉不少，最后特意打电话告诉齐天誉，想讨他打自己一顿痛的。齐天誉说：“你们好自为之吧。我不掺和了，你们都他妈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