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先生今天追妻成功了吗》幺麟

11、和安

　　江弥本来的住处是位于东伦敦科技城的一间高级公寓。
　　选择住处时，她和小叔江建斌起了一些争执。

　　巨丰作为一家发展了四十多年的大型企业，名下跨国资产本就不少，又趁几次金融危机时抄底，在国家明里暗里的支持下，在欧洲收购或并购了不少有投资价值的公司。

　　江建斌和杨易常年来往于欧陆与亚洲，在英国各地有不少房产。
　　他们给江弥挑选了一处可以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和大花园的独栋别墅，却被江弥婉言谢绝。

　　江弥自己挑选的现在住处却被江建斌嫌弃太小，生活和社交都不太方便，连派对都不能举办，不太上得了台面。

　　但江弥是个实用主义者，她喜欢独居，不喜欢别人打扰她的私人空间。
　　而且这套高级公寓地理位置十分优越，工作和出差都很方便，当需要派对时可以到其他地方。
　　江建斌拗不过她，最终还是依了江弥的意。

　　但现在她有了一个六岁大的养子，生活模式和工作安排都必须要为此作出改变。
　　她带着Julian最终还是搬去了江建文和杨易所赠的独栋别墅。

　　吉尔福德环境幽静，交通顺畅。这栋别墅足够大，能分割出两个空间，住下Julian的家庭教师和生活助理，同时也能满足她工作和Julian学习互不干扰的要求。

　　并且周围住户家中，与Julian同龄的孩子有不少，这些孩子大部分出身不凡，懂得社交礼仪，有基本的教养，即使在心里对长着异域面孔的Julian有排斥心理，有较大概率也不会明显的表露出来。
　　对于Julian来说，是尝试初步踏入社交场合的理想环境。

　　她的养子性格孤僻冷漠，情感缺失，但是作为她未来的继承人，一旦为人所知，这些会成为他的弱点。

　　他需要学会伪装，习惯如何用不同的面孔同别人打交道，不露声色地和怀有各种各样心思的人周旋。
　　就和她当年一样。

　　这些，她会像当年祖母教导她时那样，一点点教给他，一步步引导他。

　　江弥站在阳台，望着在花园草坪上踢球的Julian，突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二十四岁的她就这样有了一个六岁大的儿子。

　　虽然出发点是为了培养一个继承人，但江弥希望他们之间能像正常母子一样相处。
　　第一次当母亲，第一次和一个已经有了自己的思维方式的孩子同住。

　　江弥提前在网上查阅了不少亲子相处模式，助理还给她郑重其事地列了二十条妈妈每天必给孩子做的事。
　　但第一条便中道夭折了。

　　和同龄的其他孩子不同，Julian的睡前读物不是《三只小猪》和安徒生童话。
　　事实上一开始，江弥让秘书冯玉给Julian买的就是这个年龄的孩子喜欢的睡前读物。

　　那天睡前，江弥拿着《三只小猪》的绘本走进Julian的卧室。
　　Julian本来坐在床边喝牛奶，看见江弥敲门进来，迅速掀开被子钻进去裹住全身，紧紧盯着江弥。

　　江弥先是愣住，然后摇摇头示意：“放松，Julian。”
　　男孩满身绷紧的僵硬，在江弥坐在床边，打开手中的睡前读物，没有多余的动作时，慢慢放松了下来，手里一把冷汗。

　　江弥清了下嗓子，开始念：“猪妈妈有三个孩子，一个叫小黑猪，一个叫小白猪，还有一个小花猪。有一天……”
　　一段还没念完，江弥感受到男孩看过来的微妙不解的眼神。
　　她念不下去了，表情有些僵硬。

　　缓了会儿，她认真问道：“不喜欢这个吗？”
　　男孩缩在被子里，摇摇头。

　　江弥明白了，轻柔地摸了摸他露出来的柔顺黑发：“抱歉，我不打扰你了，晚安宝贝。”

　　当江弥快要走到房门时，身后传来男孩如往常冷淡的但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的声音。
　　“我……我不想听这个。”

　　江弥停下脚步，回头。
　　Julian撑着上身坐起来，大部分面部躲在被子里，只留了双翡翠般的眼睛露在外面，悄悄看着江弥。

　　江弥明白了，冲他笑了笑，问道：“那明天，和我一起去书店，挑选你喜欢的书好吗？”
　　男孩点点头，露出的半张脸似乎有些泛红。

　　*
　　Julian很乖，很听话。
　　和江弥想象的不太一样。

　　毕竟院长妈妈跟她说过，这孩子第一次被送回来的理由是难以相处。
　　所以江弥已经做好了迎接一个封闭内心的、桀骜不驯的、不听话的孩子的准备。

　　但除了没有什么表情和不喜欢和人近距离接触外，这个孩子超出同龄人的理解能力和理智都让江弥这个半路母亲松了一口气。
　　如果这个孩子太黏人了，她反而会不习惯。

　　但她努力学着做一个母亲，尝试给Julian营造家庭的感觉。
　　她没有生活在正常的家庭中，但她希望她的孩子有一个趋于正常的家庭。

　　江弥喜欢喊Julian“宝贝”，但是Julian对江弥的称呼始终是“女士”。
　　江弥并不着急。

　　Julian过去不美好的遭遇让他很难在短时间里对人产生充足的信任感，他喊过“妈妈”的人，都给他造成了太大的伤害。
　　只有时间，是解决一切的良药。

　　她能感受到Julian的态度在一点点改变。
　　而转折点比江弥想象中来得更早。

　　五月的一天，江弥提前回家，打算带着Julian去柏林度过周末。

　　她之前带着Julian去伦敦西区看过《玛蒂尔达》和《妈妈咪呀》，Julian是第一次看音乐剧，被这种又唱又跳的现场艺术震撼到，头一次露出属于六岁孩子的好奇和开心。
　　因此，江弥特地空出一个周末，准备好了所需的一切，带Julian去柏林参加戏剧节。

　　车还未驶入大门，不远处传来争执声，几个高大的白人男孩推搡着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男孩，旁边有个女孩坐在地上，似乎在哭泣。
　　被他们围在中间的男孩小小一个，明显矮他们一截。

　　背对着马路，江弥看不清楚，但她有种莫名的感觉。
　　江弥让司机停下车，快步走过去。
　　被围在中间的瘦弱男孩果然是Julian。

　　年幼的男孩垂头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地上，小小的拳头攥紧，任凭周围高大的白人男孩说什么，都没有反应。
　　见他这样，周围的男孩更生气了，为首的那个忍不住抡起拳头往眼前瘦弱男孩身上砸。

　　江弥走过去，攥住高大男孩的小臂。

　　有着高鼻梁清晰轮廓的白人男孩一脸的怒气尚未发泄出来就被人打断，被人当众下了面子，不禁羞恼地瞪过来，发现攥住他手的是一位个子矮小的年轻女士，凶狠的表情冻结在脸上。

　　他听到面前这位个子只比他们高一点的亚裔女士冷静的问道： “男孩们，你们在做什么？”

　　看见最强壮的男孩被纤细瘦小的女人轻松制住，周围的男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怎么开口，旁边一直哭泣的女孩也停下来抬头怔怔看过来。

　　还是最强壮的那个男孩瞪着Julian，气呼呼地开口：“他欺负小安妮！”

　　旁边的男孩也憋不住附和。
　　“他把小安妮推倒了！”
　　“他把小安妮惹哭了！”
　　“并且不肯道歉！”

　　周围叫嚷声嗡嗡成一片，江弥有些头大，径直走到Julian面前，弯腰撑着腿认真看着他：“可以告诉我是怎么一回事吗，Julian？”

　　Julian紧紧抱着手里卷成一团压住的书，别过头不看江弥。
　　书的颜色让她有点眼熟，但一时想不起来名字。

　　旁边的嗡嗡声更大了。

　　江弥叹了口气，又温声问道：“Julian？”
　　Julian仍旧梗着脖子不说话。

　　江弥只好走到坐在地上一直看着她的小女孩面前，低头温柔的摸摸她的头发，问道：“你好小安妮，好姑娘，可以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小女孩本来已经停止哭泣，出神地看着江弥的脸，听到这位温柔漂亮的女性的询问，泪水又簌簌往下掉：“我只是……只是想和他打个招呼，他不理我……他太不绅士了！”
　　一句话说出来，小女孩觉得更委屈了：“他看《三只小猪》都不理我！他这么大了还看《三只小猪》！我不是故意撕书的！是他推我！”

　　江弥这才注意到草坪上散落着几张绘本残页。
　　她大致明白了是什么事。

　　Julian坐在草坪上看《三只小猪》，这个叫安妮的小女孩大概是觉得Julian长得好看，想和他说话。
　　Julian不领情，也许是说话不客气，也许是没理会她，小安妮抢了他的书想引起注意，Julian反应快，一拉一拽间，书被撕下了好几页。

　　Julian生气了，于是推了小安妮一把，小安妮摔在地上开始哭。
　　最强壮的那个小男孩是小安妮的哥哥，看见小安妮哭觉得妹妹受了欺负，就带着其他玩伴围着Julian想要给妹妹出气。

　　江弥把小安妮扶起来，平静的说道：“Julian不该推你，我是Julian的妈妈，我代替他向你道歉。”

　　Julian猛地抬起头，翡翠般的漂亮眼睛突然失去了光泽，眼底是压抑不住的愤色。
　　但他转瞬听到他的养母继续说道：“但是，小安妮，你必须要向Julian道歉。”

　　小安妮尖叫起来：“为什么？！是他推的我！”
　　江弥耐心的解释：“不经过别人的同意拿别人的东西，可不是淑女所为。”

　　小安妮还在抽泣：“可是……可是……”
　　江弥继续问：“我们的小安妮是小淑女吗？”

　　小安妮磨磨蹭蹭地走到Julian面前，回头看了一眼江弥，又扭头抽抽搭搭地道歉：“对……对不起，淑女不该拿别人的东西。”
　　然后飞快的跑到她哥哥背后躲起来。

　　江弥又看向细声安慰妹妹的男孩：“男孩们，你们也需要向Julian道歉。”
　　周围的男孩忍不住叫道：“为什么？我们可没推他！”
　　随即被为首的男孩白了一眼，缩缩脖子噤声。

　　江弥走到Julian身边，对男孩们说道：“在未清楚事实的情况下，使用暴力手段逼迫弱势一方，并不是绅士所为。”

　　为首的男孩跺了跺脚，踢了一脚前面的草皮，摸了摸头走到Julian面前，闭着眼大声喊了句：“对不起。”
　　扭头牵着妹妹，飞快地跑开。

　　看着男孩们离开，江弥回头。
　　漂亮的绿眼睛男孩紧紧抱着手中的书盯着她看，见她回头看，赶忙像受惊的兔子似的低下头。

　　江弥对他喊道：“Julian，回家了。”
　　温温柔柔的女声，却让男孩忍不住红了眼眶。

　　回去的路上，江弥问：“为什么不解释呢？”
　　Julian依旧抱着《三只小猪》，盯着脚下的草皮看，就是不搭话。

　　江弥知道他为什么不解释，但她更希望他能开口说。
　　还不到时候吧。
　　还需要时间。
　　江弥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她仔细地跟Julian解释：“很多人只看表象。当你没有任何反应时，就失去了传递真相的权力，人们会默认表面的东西就是真实。”
　　“现在你还小，你可以不理会别人，默不作声，但你不只有嘴，你的肢体和表情同样可以传递信息。当你慢慢长大，会遇到许多看上去难以应对的场合，你要慢慢学会如何解决它们。你还小，还没有强大到不需要任何动作就让别人考虑你的行为动机。”
　　“你是我的孩子，不能光光站在那里让别人欺负。”

　　“我知道。”Julian突然说道，“过两天，过两天您就知道……”
　　“我只是……”他又散漫着目光，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知道，宝贝。”江弥抱住他。

　　这是江弥第一次与他直接肢体接触，他没有推开江弥。

　　*
　　如江弥所想，这是个聪明孩子。

　　Julian的数学和拼写非常优秀，远超同龄人，但这远远不够。
　　四岁前生活在一个畸形的环境中，四岁到五岁的经历糟糕，后面一年生活在孤儿院，奉行快乐教育的公立学校仅仅教给孩子们简易的日常所需的基础和随意的课外活动。

　　学习全靠自己阅读相关书籍和观察，Julian已经足够努力地获得知识，但到底还是落下同龄经过精英教育的孩子太多。

　　江弥给他请了家庭教师。
　　去一般的学校正规地学习不适合Julian，他短短人生轨迹的变化让这个孩子暂且无法融入正规精英学校生活，而继承人需要严苛的精英教育来培养。

　　英国的项目不会超过三年，之后Julian需要和她一起回到江城，所以Julian的中文水平必须快速提升。

　　当Julian已经能够自主翻阅汉英词典时，江弥告诉他，要给他取一个中文名字。
　　江弥问：“宝贝，你是想自己取名字，还是由别人给你取？”
　　年幼的男孩拿起床头的汉英词典，冲江弥挥了挥。

　　在词条海洋里一下午的嚼文嚼字后，Julian找到了楼上正在看书的江弥：“我选好了名字。”

　　江弥放下书，看着眼前抿着唇，明显有些兴奋的男孩，好奇地问道：“是什么？”

　　男孩从身后拿出一张白纸，纸上的字歪歪扭扭，但可以看到清晰的一笔一划书写。

　　“和安，江和安。”
　　他用不太流畅的中文断断续续说道，漂亮的绿眼睛里光芒璀璨。

　　这个名字显然让江弥愣了神，她抬眸看见男孩耳尖不甚明显的一点绯红，和躲躲闪闪的羞赧眼神，似乎明白了什么。

　　江和安。
　　江弥和Julian。

　　她摸摸Julian乖顺的黑发，将他轻轻抱住，柔声笑道：“谢谢你，我的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