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苏白荼

2、第二章 by晚秋初十

　　一周前。

　　江屿书在浴缸旁醒来。

　　手动不了，特别疼，再低头一看，浴缸里盛满被稀释之后的血水。

　　江屿书只给自己零点五秒用来反应，立马擦干净，涂酒精包扎伤口。

　　这个过程不需要很长时间，江屿书用手腕上传来的疼痛逼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一梳理。

　　首先，这不是他的身体，很明显，陌生的脸，陌生的房子，他从未见过这人。
　　第二，身体的主人想自杀，割腕时下了死手的，但死没那么容易，只昏过去了，没死成。

　　所以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为什么进入这个人的身体？这个人到底是谁？

　　江屿书咬住绷带另一头，给手腕系了个死结。

　　房子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浴室，连阳台和厨房都没有，应该是租的。

　　桌上书本摆放相当凌乱，江屿书从课本扉页看到身体主人的名字。

　　徐瑾，就读于A城三中高二三班。

　　三中不算什么好学校，本一率不过百分之三十，考进去容易，混日子的也多。

　　江屿书坐在床边，深呼吸，让自己静下心来思考。

　　他环视整间房间。

　　徐瑾，独居，成绩中上，看看笔迹是个左撇子，除了书桌之外，房间整洁，爱干净，衣服不多，用行李箱装，对自己形象不是很在意。

　　性格……

　　江屿书缓缓抬起手。

　　这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手指细长白皙，漂亮得很。

　　原本应该是很好看的，但手腕，小臂，却布满了刀伤，新的，旧的，结痂的，没结痂的，除此之外身上有肉眼可见的淤青，一动就疼。

　　淤青是别人做的，刀伤自己划的。

　　很显然，这人的心理状态不大好。

　　这是目前江屿书能得到的所有信息。

　　而关于他为什么会进入这个人的身体，江屿书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嗡嗡……”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有人发来条短信。

　　手机很破，用了好几年，没有指纹，只能用密码输入，江屿书在刚才试了几次，没解开，短信也看不了，否则他能得到更多信息。

　　发短信的人显然没什么耐心，等了两分钟见没得到回复，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

　　没有备注，江屿书接通。

　　“徐瑾——！！”听筒那边的声音挺粗暴，语气凶得很，“你居然敢不回我短信？？？”

　　“……”在没搞清楚之前，江屿书不想惹事，用中规中矩的话语回，“抱歉，刚刚没看到。”

　　“解释个屁啊，叫你买的东西买了没！！通仙玉溪两包中华，上课之前送高三楼来！！”说完，那人掐断电话。

　　江屿书又在已知信息后面加上了一条。

　　不良少年的跟班，或者是遭遇校园霸凌的学生。后者可能性更大。

　　离上课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江屿书决定去三中一趟。
　　呆在原地不可能有任何解决办法，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处事风格。

　　更何况，他已经很久没有呼吸到医院之外的空气了。

　　他的身体破碎不堪，他甚至连走出病房的能力都没有。

　　江屿书前往便利店买好电话那人要的烟，按时送到高三楼的天台。

　　和想象中一样，等他的是四个不良少年，校服不好好穿，拉链只拉到一半，校裤裁成小脚裤，流里流气。

　　见到江屿书，这几人先是一声哄笑，抢过他的包，从里面掏出烟，开始吞云吐雾。

　　江屿书站在他们面前。

　　“干嘛？”脑门有一道刀疤的气势凶狠，“还不走？”

　　江屿书没动。

　　另一个校服里穿着湖蓝T恤的也往前一步，扬起手在江屿书肩上一推：“给你脸了是吧敢这么看我们？哥几个今天心情好才没动手，别他妈自讨没趣，滚一边……”

　　江屿书没等他说完，伸出手，摊开：“买烟的钱还一下。”

　　“哈？？”刀疤低下头，他身子壮，带下来一片沉沉阴影，“你他妈在想什么？？？”

　　江屿书抬眸：“我们是朋友？”

　　湖蓝：“谁他妈和你是……”

　　江屿书打断他：“不是就还钱，没找你们收跑腿费是我大度。”

　　“你今天吃错药了？老子给你治治？”另一个背单肩包的忍不住，抬手想直接往江屿书脸上挥，江屿书偏头躲开。徐瑾的头发太长了，细且软，散在额前，能挡住眼睛。

　　湖蓝没想到之前唯唯诺诺像老鼠一样的徐瑾居然敢顶撞他们，什么话都不想说，抬起脚就想踹。

　　然而，他的动作却在某一瞬间愣住。

　　只见“徐瑾”抬起头，双目从发丝之中露出，漆黑深邃，冰冷至极。

　　“我不建议你们现在动手。”他的声音也异常冷漠，“以前怎么样我不知道，现在站在这里的是我。”

　　“别想能全身而退。”

　　这话实际上有些装逼了，但由“徐瑾”口中说出来，四个不良少年被皆是一愣，等他们晃过神来，“徐瑾”已经走了。

　　湖蓝：“他今天怎么回事？？”
　　刀疤狠狠扔下烟，踩灭，冷笑：“胆子很大啊，哈？敢这么说话？苦头没受够？”

　　*

　　徐瑾醒了。
　　他变成江屿书已经过去将近两周。

　　一开始根本受不了，疼，哪都疼，疼到睡不着觉。
　　人的身体很奇怪，之前往手上划刀子时一点也不疼，看血往外渗还觉得爽，那天玩命割手腕时也不疼，除了头慢慢变晕，没有一点别的感觉。

　　可现在他身上明明没有一丝伤口，却能把人疼哭，胃像被搅了似的，钻心的疼，疼到睡不着。

　　还是后半夜护士进来给了一针，才好一些，浅浅睡下去。

　　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又是顶着他的脸的江屿书，正坐在病床前切苹果，切成四块，做成苹果兔的样子。

　　“老妈不在，找医生去了。”他小心翼翼的在苹果身上划，刀尖拉出两只兔耳朵。

　　“哦。”徐瑾想坐起来，江屿书用湿巾擦干净手，扶住他的背，替他调整床的高度。

　　“这样就行。”徐瑾说。

　　“好。”江屿书在他身后垫上枕头。

　　这几天江屿书每天都来病房，美名其曰怕他无聊，来陪他，徐瑾总觉得这人是来盯他有没有乱折腾他的身体的。

　　好几次徐瑾都想告诉他，没必要，你这身体也就这样了，动都动不了几下，能怎么折腾。

　　每次来江屿书总会带点吃的在他身边吃，炸鸡蛋糕奶茶，全是高热量，各种垃圾食品。

　　徐瑾虽然对吃的没什么兴趣，这具身体也吃不了，只能打营养液，但垃圾食品的香味是真的勾人。

　　有一回徐瑾没忍住，提醒他：“你别在我面前吃。”

　　江屿书挖了勺冰淇淋往嘴里塞：“小气。”

　　徐瑾：“这和小气什么关系？”

　　江屿书理直气壮：“我在我自己身体面前吃，你不让，是不是小气？”

　　徐瑾：“？”

　　病床上的人语塞，江屿书没忍住笑了，飞快把最后两口冰淇淋塞进嘴里，问道：“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什么会交换身体？”

　　徐瑾看了他一眼。

　　这人在用他的脸笑。徐瑾以前没想象过自己笑的样子，“笑”这个表情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江屿书却轻而易举打破这层屏障。

　　还挺好看。

　　徐瑾摇头：“不知道。”

　　江屿书：“你为什么想自杀呢？”

　　他们之前从来没聊过这个话题。

　　明明交换了身体，一个不问，一个没说，天天见面，却能莫名其妙的躲了两个星期。

　　徐瑾没说话。

　　江屿书又从包里拿出薯片，撕开包装：“手上伤口很明显，两周也没好全，到现在还疼，这是大动脉，你怎么下得去手的？”

　　徐瑾：“……”

　　江屿书：“我在学校两周，没人和我说过话，除了那四个不良老过来找我，对了，他们叫什么来的？”

　　徐瑾：“……”

　　薯片被嚼碎，混着塑料包装袋的声音，脆得很。

　　一个味道吃久了就会腻，江屿书将薯片放在一旁的桌上，又问道：“你想换回来么？”

　　徐瑾：“……”

　　想换回来么？
　　这个问题徐瑾想了两周也没想好。

　　他不想回学校，不想见到那些人，不想再经历一次被锁在厕所里，体育室里，不想被一脚踹到地上，脚掌踩在身上的滋味他至今忘不掉，也不想再在某一天上学时，发现课本散落一地，沾满脚印，而课桌上被用红色颜料写上两个大字——

　　死gay。

　　他明明什么也没做错。
　　他只是在某一天，和自己很好的朋友，说了自己的秘密。

　　于是他成了怪胎，成了变态，成为所有人都可以霸凌的对象。

　　他连老鼠都不如。
　　有人看见老鼠还会尖叫一声躲开，看见他却会一脸油腻的黏上来：“死gay，又撅屁股等人日了？”

　　太痛苦了，他想解脱，他想死。

　　他可以成为任何人，但他不想再是徐瑾。

　　徐瑾的头一点点低下去，埋进膝盖。
　　他穿着病号服，蓝白条纹，浑身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这个味道令他很安心，即使这并不是他的身体。

　　江屿书：“这具身子，还有半年左右的寿命，我想活，你想死，这样正好。”

　　徐瑾：“……”

　　江屿书放学时来的，窗外的天已经逐渐黑下去，黑蓝与绯红拼凑出一条明显的分界线。

　　残阳越过窗子落进来，薄薄的一层铺在窗台上，近乎消失。

　　“徐瑾，如果我帮你活得很有意思，你会后悔么？”

　　徐瑾缓缓抬起头。

　　面前是他无比熟悉，甚至厌恶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眼尾很长，睫毛很密，总被说像女生，以前他总爱用刘海挡住眼睛。

　　现在刘海被江屿书剪短，那双眼睛就那样好无遮挡的露出来，微微弯起。

　　身体里的灵魂是江屿书。

　　但徐瑾并没有机会再多看两眼，他的胃又开始痛了，冷汗直流，江屿书替他摁铃叫护士，药物被注射进来，终于感觉好些了，一直陪到他疼痛褪去，江屿书才背起书包准备离开。

　　“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江屿书。”

　　他叫的是“江屿书”，而不是“徐瑾”。

　　徐瑾把头埋进被子，不看他。

　　江屿书开门下楼，走出医院。

　　天已经完全黑下去，路灯自上而下，影子在路灯间被拉长，又缩短。

　　江屿书在看手机。两周前他向徐瑾要了手机的密码，在换回来之前他得扮演好徐瑾这个角色。

　　——前提是他们能够再换回来。

　　手机屏幕投射出白□□面，黑白方块拼出“打钩”的形状，随后弹出来一个提示框。

　　【检测到任务者情绪波动，恭喜玩家完成任务一第一阶段：剥夺任务者30%换回身体的欲望。】
　　【任务一第一阶段奖励：技能点*15，特殊道具真实的眼镜*1。】
　　【愿玩家再接再厉，美梦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