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凯吉城》戎九

8、第 8 章

　　此时依然以“活着通关”为目标的布莱莎和琳娜正面对面地坐在一张惨白色的桌前，心烦意乱地填着一堆表格。
　　实际上只有布莱莎在心烦意乱，她烦躁地扯了扯紧贴着脖颈的衣领，粉蓝色的长发湿漉漉地搭在肩上，将白色的无菌服被打湿了一片。
　　她面前的表格填得很工整，除了姓名一栏填了个“布莱莎”之外，其他栏内都整整齐齐地填了一个符号——“/”
　　而琳娜，即使穿着略有些不合身的衣服，依然表情淡然，行动轻巧，连填表都下笔如飞笔力刚劲，字迹漂亮得像是印刷体。在布莱莎填的表还在不停地被自动信息鉴别系统退回时，她已经获得了在德斯帕尔的通行证。
　　“该死的，为什么还要填生平履历毕业院校，我又不是来求职！”布莱莎手中的笔转得飞快，“还有，为什么要用手写表格？”
　　琳娜站在布莱莎身后，看了看她颇有艺术感的签名。
　　“可能……只是想让选手们表演一下旧人类的才艺。”
　　“那也就只有你能表演了。”布莱莎皱着眉又画了一个斜杠，“身高，三围，这都是些什么？观众们的恶趣味已经这么明目张胆了吗？”
　　琳娜看着那张表格上的许多斜杠，觉得应该提醒一下：“那个自动鉴别AI没有凯吉城的真正数据，你只需要填满它，就能通过。”
　　“你看，我这不是写了吗？”布莱莎索性放下笔，“斜杠也能算个字符嘛。”
　　整个房间一片惨白，是一个合格的无菌隔离室，从她们联系上德斯帕尔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在经过了几重筛查，严格的消毒之后，两人就像两件货物一样被装进胶囊里沿着运货通道直接被“输送”到这个房间里填那些无聊的表格。
　　“为了洗澡消毒换衣服开了十分钟的隐私模式，还是有点亏了。”
　　布莱莎点开虚拟表盘，看了看隐私模式时限剩余的五十分钟。“谜城”会根据任务类型难度，给予选手一定的隐私时间，屏蔽所有数据记录，基本上用于重要任务部署，只有少部分人会挥霍在那些无关紧要的地方，毕竟“谜城”里也不需要上厕所。
　　“基本能确定是剧情模式，60分钟时限还算宽松。”琳娜点头同意，也意识到了有些不对，“这次的赛程可能会超过三天。”
　　“那么这份表格的目的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布莱莎撑着下巴，再一次低头仔细看了看表格上需要填写的内容。
　　姓名，履历，还有一些显而易见的恶趣味。
　　其中只有一条“任务纪要”看起来是正经的问题。
　　但这正经放在这些“谜城”故意制造的噱头面前，显得也并没有多重要。在这金钱与娱乐至上的世界里，很难分辨出那些真正重要的东西。这个世界本就由庞杂的信息流组成，或许，信息流的内容不是真正重要的部分，而是信息流本身？
　　“琳娜，你在表上写了什么？”
　　琳娜看了一眼布莱莎涂涂改改的那份表格和被退回时印上的提示标记，也明白了什么，随即拿了一张空白的表格填写了起来，依然是印刷体般工整的字体。
　　姓名：琳娜；年龄；48岁；性别：女；籍贯:阿布拉卡市；
　　身高：178CM；体重：85kg；三围：120,120,120
　　兴趣：工作；特长：工作；
　　学历：博士

　　学习经历：小学 自学；初中自学；高中自学；本科自学；硕士自学；博士自学。
　　工作：凯吉城雇佣兵
　　工作经历：凯吉城雇佣兵
　　技能证书：持枪证书
　　……
　　任务纪要：和方格斯员工汇合；遭遇变异蚁群；抵达德斯帕尔。

　　布莱莎看着这张看起来有在认真填写，但实际上大半都在胡说八道的表格，表情显而易见地抽动了一下——她依然没有适应琳娜偶尔突如其来与她整个人都充满矛盾的幽默感。
　　“所以即使是这样的一份表格，也还是通过了这个什么德斯帕尔通行证派发审核系统。”布莱莎忽略了那一点的不适用，皱着眉指着醒目的“120”和一堆“自学”，“说得好像之前的扫描程序没有记录你的身体数据一样。”
　　“谜城”里向来没有那么多显而易见的空子可以钻，唯一有可能的解释就是，填在这张表上的东西从来都不重要。
　　只有“填表”才是真正重要的一件事。
　　布莱莎看了一眼现在所处的这个单调乏味，整个透着一股“干净卫生”气息的房间，纸和笔在这里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这个东西，不会是在收集我们的笔迹吧？”布莱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依然觉得奇怪，这也算是娱乐元素吗？什么时候这里多了点这么“传统”的幽默感。
　　“很有可能，我们从进入谜城到现在，甚至包括签订‘谜城’游戏协议，都没有使用过手写文字。”
　　琳娜将通行证拿了出来，那是一块椭圆的银色金属牌子，为了方便携带，被体贴地串在一根链子上。牌子一面是平滑的哑光材质，正中间刻着一串数字和字母组成的编号，另一面上刻着似乎毫无意义的符号，杂乱无章，凹凸不平，闪耀着彩色的金属光泽——几乎令人感到恶心，多半是哪个先锋艺术家的设计。
　　那其实刻的是方格斯公司的Logo，一柄菌伞及其庞大的根系，象征着公司的无孔不入。
　　布莱莎凑过来看了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嫌恶：“我可不想随身携带这东西。”
　　琳娜摩挲了一下金属牌的表面，也对这种毫无理由的浮夸设计表达了厌恶：“是那帮畸形秀爱好者才能做出的设计，但这上面还刻上了我的签名，很隐秘，但还是能摸出来。”
　　布莱莎眯着眼睛，仔细地看了看琳娜指着的地方，在编号那一面的角落，用一些隐秘的纹路组成的签名，只能在特定角度看清的，跟表格上的工整字迹毫无二致的“琳娜”二字。
　　“给傻瓜们准备的无聊线索。”布莱莎顿时觉得无趣起来，回过头开始“刷刷”地在表格上书写。
　　“姓名……年龄……”布莱莎念念叨叨，写得飞快。
　　琳娜将注意力从那块冰冷的金属上移开，低头看着布莱莎湿漉漉的发顶，那里有一束头发打了结，乱糟糟的，依然有水分从头发洇到衣服上，湿的衣服贴在布莱莎的脊背上，看起来极不舒适。
　　布莱莎坐得很不端正，上衣一半扎进了裤腰，另一半散在外面，还有衣领，有一部分的衣领没有翻出来，皱巴巴地折在那里。
　　琳娜皱着眉，极力忍耐了一会，还是伸出手去将那部分的衣领翻了出来，只用了一只手，有些别扭但还是灵活地做到了。
　　布莱莎却好像已经很习惯这样的服务，甚至还在书写，只是微微侧了头方便琳娜整理。
　　“搞定了！”布莱莎有些雀跃地放下了笔，抖了抖那张写得乱七八糟的表格。
　　这个动静让琳娜触电一样收回了手，她低着头看着自己还有些湿润的指尖，装作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真是该死的习惯。
　　琳娜甩了甩头，将脑子里的另一个声音压了下去，看着布莱莎将那张纸丢进了鉴别系统——如果她没看错的话，那张纸上写了的都是什么“自学”和许多“120”——然后得到了一块金属牌子。
　　“我们可以走了。”布莱莎晃了晃手里的牌子叫上了琳娜。
　　两人一起刷开了那扇白色的金属门，随着一阵气压释放和机簧转动的轻微声响，门向侧面滑开，她们进入了一条宽阔的走廊。
　　这是一条雪白的，洁净的，充满机械美感的走廊，游戏制作组在这种时候向来懒得发挥想象力，多半是从哪个电影里照搬来的模型，也分不出是哪个电影，毕竟在那些影视作品里，方格斯的医疗部门多半都是这个风格。
　　很宽敞，空旷，白色的金属墙壁上播放着投影，几块屏幕上交替闪烁乱七八糟的广告和一个播音员广播的画面：“欢迎来到德斯帕尔。方格斯医学，您永远的健康专家。”
　　有绿色的箭头投影挂在墙壁两边，醒目地时不时闪烁一下，甚至随着布莱莎走出房间，对着向右的箭头嗤之以鼻并向左迈出脚步之后，还刷出了一名女性的全息投影。那个投影穿着方格斯医学的制服，用符合他们公司文化的从容自信向她们提供行动建议。
　　“这里是方格斯医学德斯帕尔分部，感谢您为方格斯做出的贡献，接下来请按指引前往接待大厅，”那个投影的金发女性挂着模式化的微笑，偏过头看向布莱莎，“您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请不要偏离路线。”
　　布莱莎歪头看了这个投影一眼，决定暂时不予理睬，抬脚继续向左走了几步，投影却只是随着她的行动转了视线，诚恳并机械地重复了一句：“您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请不要偏离路线。”
　　好像为了让布莱莎放弃往反方向走的念头，在箭头指向的方向传来了一些机械运行的声音，并随着门开合的声音，两个背包被从隐秘的输送管道里推了出来。
　　“我猜如果我让你一个人过去拿包的话，中间一定会掉一道门下来。”布莱莎肯定地说。
　　“如果我们一起走，中间也会掉下一扇门的，不论是往左还是往右。”琳娜对“谜城”的游戏套路一样熟悉。
　　“那就只能选一边了。”布莱莎遗憾地说。
　　箭头指向的右边走廊看起来平平无奇，大概有一百米长，尽头又可以看见一个向右的箭头在闪烁，而她们那两个包就躺在走廊的中段左边。而走廊两侧每隔约二十米有一道门，跟她们走出来的那道门如出一辙。
　　而走廊左边的空间却在逐渐扩张，屋顶升高，空间扩大，这个幅度逐渐变大，但很快被一扇封闭的大门堵住，门上有一小块透明的窗口，不过那个窗口开得很高，从布莱莎现在这个距离和角度，只能看见顶部的光源，隔着玻璃显得有些昏黄，刚才布莱莎就是想去那个窗口看一眼，顺便看看能不能把门打开。
　　整个场景的设计让人很不舒服，整条走廊就像一条……食道，布莱莎只能想到这个，而那扇门后藏着的是被当做食物填入这个深渊的某些东西。
　　“那边的东西应该涉及剧透了。”布莱莎不舍地又蹦了蹦，想多看一点，甚至拉上琳娜，想让她把自己托起来。
　　“您的行为可能触及保密条例，如果您继续下去，我们可能不得不对您进行强制措施，届时希望您能谅解。”投影开始威胁。
　　布莱莎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听到这里便翻了个白眼，然后大踏步的就要向那道门走去。
　　“小心！”
　　随着这声提醒，布莱莎只觉得自己被一股大力拉扯着踉跄后退，鼻尖刮过一道冷风，在眼前似乎放慢了的视角中，一缕头发随着她的动作飘了起来，然后被什么无形的锋利的东西截断了，那断掉的一小截头发飘飘忽忽地往下落，然后又被截成更小的碎片。
　　“是空气刀，或者什么粒子切割之类的东西。”琳娜看着墙角的盖板合上，盖住了刚才攻击的那个奇怪“枪口”，表情冷静，看起来习以为常。
　　琳娜这种对于危险的敏锐以及本能的反应让她们摆脱了好几次险境，即使好几次在琳娜的救援下险死还生，布莱莎还是没有习惯那种突然的惊吓，这跟之前对抗蚁群的感觉不一样，那是看得见能计算可以预见的危险，而这…
　　“是jump scare对吧，这一定算jump scare了，无聊，你知道我最讨厌游戏里这种恶俗套路了…”
　　在极速上升然后无用武之地的肾上腺素作用下，布莱莎总是变得有些……多话……
　　琳娜看了她一眼，决定不提刚才那个无聊套路其实可以要她的命这件事。
　　那个投影看着一切发生，微笑的弧度都没有一丝变化，但布莱莎却从中觉出一种嘲讽来。
　　“您的任务还没有完成，请沿着指示前往接待大厅，”投影又复读了一遍，随着她的话音，一道隔离门在它身后由四周向中间合拢，机簧如犬牙交错，一节节卡死，在最中间紧紧闭合。
　　就在门闭合的那短暂的几秒里，走廊的另一头，那扇门里响起了一阵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后是尖锐刺耳的金属拖动的声音，那个声音急速地靠近，最后狠狠地撞击在了那扇金属门上。
　　“咣当……啪”
　　然后是一声轻微的“咔擦”声，隔离门合上，严丝合缝，什么都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