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眼睛》爱冥思的鱼

5、第五章、外公的爱情（一）

　　外公说过，外婆是十几年前，突然中风的，从此，就再也动不了、也说不出话，因此，外婆的日常生活，全靠外公一人打理。

　　但外公从来没有抱怨过，甚至从没表现出不耐烦的情绪，反而脸上每天都挂着笑容，脾气也永远如春风细雨，好像老天爷多么眷顾他似的，村里的人都说过，外公是他们见过脾气和心地都顶好的人。

　　后来，从邻居口中，我开始得知，外公年轻时，是村里、乃至县里唯一的大学生，当时他原本被分在外省的大城市教书，可为了老家的父母，为了等了自己将近十年、且目不识丁的外婆，他毅然选择了回来，并且娶了外婆。

　　其实外公原先是在镇里的中学当校长的，却因为为人太过正直清廉，校长之位被另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人买了去，外公也被借故调到其他村子教书，经过多年不间断的申请，一步步的不断调动，十几年后，外公终于成功回到了自己的老家小学教书。

　　外公教书后，还是一样的清正廉明，在学生中的口碑，一直都是最好的，也年年都被评先进。再后来，上面突然决定调外公去县里教书，但因为外婆的突然中风，原本已经答应的外公，又向上级提出了拒绝就职的申请。并从此和外婆，在农村一直过着平淡而知足的生活。

　　我曾问外公，是不是外婆年轻时长的特别漂亮，所以，他才非外婆不娶。

　　外公摇了摇头说，不是，外婆年轻时，长的一点都不漂亮，个子还非常矮小。

　　我又问外公，那是不是因为他们两人小时候青梅竹马，感情非常深厚，所以，他才没有抛弃她？

　　外公再次摇了摇头，说，他和外婆在结婚前根本没见过几面，哪里谈得上青梅竹马。

　　我实在不能理解，非要追问个明白。

　　外公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娶外婆仅仅是因为责任。

　　“责任？”我承认当时的我并不是很理解这两个字。

　　在外公的解释中，我才知道，原来，外公和外婆之所以能够结婚，是因为他们的妈妈在年轻时是好姐妹，在一次偶然相遇后，得知两人都已有身孕，于是便激动而又草率的为还在娘胎里的他们定下了娃娃亲。

　　后来外公的爸爸见儿子实在出息，曾打算悔婚，毕竟那件事，当年只是口头承诺，而他也一直不太赞成。

　　但没想到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反对的竟是外公本人，他说虽然是口头约定，但外婆毕竟真的等了他那么多年，如今外婆的年纪在农村未婚的女孩子中，已经算很大了，不太好嫁人了，就这样，外公毅然决然的娶了外婆。

　　外公对外婆特别的好，即使在外婆中风后，外公也依然待她如初。我曾问过外公，难道真的一辈子没和外婆吵过架、红过脸吗？

　　外公说，没有，因为外婆每次一发火，他就赶紧认错，如果实在哄不好外婆，他就躲出去，等再回家时外婆气早就消了，外公还解释说，外婆其实很通情达理，也不记仇，所以，每次发完脾气，如果那件事又确实是她的不对，她冷静下来就会反过来诚恳的向外公道歉。

　　我又问外公为什么不去大城市和大舅住，城里的医疗条件，不是更有利于外婆康复吗？但外公却说，因为他不放心假手于人，哪怕那个人是他的亲儿子。

　　我问为什么？他只笑说了一句；“傻孩子，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只要我还能动，我就不会去给任何人找麻烦。”

　　外婆死后不久，我才知道，原来外公之所以不愿意带着外婆去城里，除了担心“久病床前无孝子”外，更是因为“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我这才明白，村里人为什么都说，外公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人，而这个“好”字，不仅是指外公的脾气、学问、更是指他的人品。
　　而这种人品，在某天我问了另一个问题时，更是达到了另一种高度。

　　那天我问外公，上大学时，难道没有遇到心动的人吗？

　　外公说没有，因为他上课时忙着学习、放学后又忙着在学校食堂和超市两头兼职，根本没时间谈恋爱。

　　我又问，难道就没有女同学喜欢你？

　　外公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说，有倒是有一个，长的挺好看，各方面条件也都不错，但他没答应。

　　我连忙问为什么？外公不是也不喜欢外婆吗？既然同样是娶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女人，为什么不择优而娶呢？

　　外公笑着反问我：“既然同样是娶一个不喜欢的女人，为什么不娶一个更该娶的呢？”

　　我一时说答不出话，反而因此我似乎模糊的有些明白了——““责任”的意义。

　　“那……如果你也喜欢那个大学女同学，你会娶她吗？”我不死心的问道，因为我知道，包括妈妈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外公娶外婆，实在亏大了。

　　“我……不知道——所以，我很庆幸，我不喜欢那个女同学。”没想到外公认真思考后的答案竟是这个，但在当时，却莫名的令我感到很高兴、而高兴的原因，直到我长大之后，才逐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