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杪》舟四

12、第十二章

　　过了一个秋冬，第二年暮春时候，秦杪挺着好大的肚子。那天早晨的时候秦杪便开始腹痛，于是喊来了太医和产婆。我回到宫里去等着，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才传出消息，秦昭仪生了个小公主。谢炽派来通报的小太监也是这时到的。这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我认出是那个常在秦杪身边伺候的。
　　“太子妃，太子妃，我家娘娘这次怕是撑不过去了。太医说娘娘只剩几个时辰了。”那小太监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我刚把这话听完，如遭雷击一般，我张了张口想说话但是却没有声音。我低头看着腰间的荷包，勉强说出话来：“走，我们走。”我迈了几步，连房门都没走出去，就觉得气血上涌，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我再醒来时，太子就坐在床边，见我醒来，便命丫鬟拿药过来。
　　“阿杪呢？”我只知道重复这句话，也不肯坐起来。
　　太子叹了口气，说道：“唐令，秦昭仪半个时辰前殁了。”
　　我脑海里浮现出秦杪说过的好多好多话。腾地一下我便起来就往屋外跑去，我要去见秦杪，我要去看看她。或许这只是我的一个噩梦，等我撞疼了，我就醒了，我的指甲死死地抠着掌心，但我却没有痛意。所以这一定是一个梦，掌心流血还不够疼，我要醒来，我一定要醒来，醒来了我便立刻去见秦杪。我抬眼看见门廊上的柱子，便直直地冲过去。有人拉住了我，我用力地甩开，这些人他们不知道，我们都是在一个梦里，等我醒来，他们就消失了。但是我甩开一个，很快就又有人拉住我，然后我被太子一把按在怀里，他的力气太大了，我挣不脱。我看着他，一直在流泪。小元在他旁边不停地叫，很快就被丫鬟抱走了。
　　“二皇子，你放开我吧。我们都是在梦里呢，你让我醒来，求求你让我醒来吧。”我拽着他的袖子，按上去一片血迹，“五年了，已经五年了，我不再恨你了。我求求你，求求你了，我要醒过来的，我要去见秦杪的。”
　　他的眼神很复杂，他说：“唐令，这不是一个梦。你若是不信，我就带你去看看秦杪。”
　　我听到他说秦杪二字，便抬起头，不再挣扎，穿好衣服跟他去了。
　　我到秦杪宫中时，那里已经只剩黑白色彩，铺天盖地的寒冷。我进了院子，有个长须黑袍的人高声叫着秦杪的名字，一声接一声。我们走到大殿，那些人便不让我们再进去了。我看向太子，太子说道：“丧礼尚未准备齐全，我们后天才可进去。”
　　“院子里那个人为什么要喊秦杪的名字。”我问道。
　　“招魂，是丧礼的第一步。”
　　我绝望至极，竟露出个惨淡的笑，“你走吧，我想再留一会儿。”
　　太子留了个太监照看我，随后离开了。
　　我在那里等到天明，也没等到秦杪。我才恍恍惚惚地明白了，秦杪离开了，这不是个梦。无论在哪里，秦杪都不会让我等这么久的。
　　从秦杪那里回来，我乖乖吃了药，然后就睡着了。我梦到暑日的午后，一推开房门，阳光照亮了整个屋子。窗户开着，鸟啼虫鸣，吵吵闹闹的，秦杪就倚在小榻上，眼眶发红，睫毛湿润，看得出来她很困倦。
　　我疯了一年多的时间，很少开口说话，脾气暴戾，东宫里不时就有犯错被打死的丫鬟。只有小元才不会让我生气，我给小元的脚上系了个红绳，我好怕连小元也消失不见。风言风语传遍了整个皇宫，都说太子妃着了魔。我被禁足在宫里，哪也不能去，丫鬟们都不敢大声喘气。我很久很久没有梦见秦杪，这让我的情绪更加失控，丫鬟们不得不日夜看着我，几次从我手里夺下剪刀。
　　春天的时候，有一天早上丫鬟突然端了一碗杏花粥来。我吃了一口，便开始流泪，转而声嘶力竭地哭喊。那些压下去的悲痛全都涌了上来，我觉得自己的胸口好闷，好像淤着一大块血。原来，我与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看着我爱的姑娘啊，先我一步长成了这后宫里的一株杂草，被逼到绝路了，被埋葬了，被遗忘了。
　　这一生，你来到相府，我舍不得你，于是把你困在了这里，困在了我身边。
　　我只觉得浑身发冷，如今，我还期盼什么呢。
　　第二天起床后我难得的心情平静，便去找太子，我说我想去看看十六皇子和四公主，秦杪的两个孩子。太子带我去了，十六皇子还记得我，谢炽被皇上调过来，陪在他身边。
　　十六皇子见了我很高兴，跑来一把抱住我，“太子妃嫂嫂，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看挚儿。还有小元呢，我也好想小元。”
　　我看着这孩子的眉眼就想起秦杪来。
　　“挚儿，嫂嫂答应你，以后每天都来看你。”我摸着挚儿的头，想起来秦杪说过，“我们是挚儿在皇宫里最亲近最可靠的人了，阿令。”我回过神，想起四公主自出生我便没有见过，于是问挚儿道：”挚儿，你妹妹呢？”
　　挚儿拉着我的手带我进屋，“妹妹在屋子里睡觉呢。我带你去，嫂嫂。”

　　我要走的时候，谢炽给了我一个木匣子，“太子妃，这是昭仪很早之前就给你做好的香料。还没来得及给你。”
　　我接过来的时候眼眶就红了。“谢谢你，谢炽。”
　　秦杪做了好多的安神香，我每晚都点上一些，睡得安稳了许多。

　　四公主两岁多的时候，高热不退，小小的年纪便病殁了。挚儿哭了很久，每晚都做噩梦。我从那以后开始烧香拜佛，大部分的时间都陪在挚儿身边。我责怪自己没有把秦杪的孩子照顾好。可惜我在梦里见到她时，总是忘了向她道歉。又过了三年多，皇上驾鹤西去，太子即位。在我爹和我二哥的压力下，我坐上了皇后的位置。
　　太子登基不久，我便病了。这病来势汹汹，半年的时间我就再没半点力气起床了。于是我不再去照看挚儿了，很多妃子每日来给我请安，说着千篇一律的场面话。我越来越烦，最后谁也不接见了。太子，或者现在我该叫他皇上，来了几次，有一次还给我带来了一个小茶杯，是秦杪宫中留下的物件。
　　已经入了冬，天气冷得厉害，最近我不再吃药了，太医惶恐地禀报皇上。皇上也没来劝我，随后太医也不再每日都来了。我清醒的时候很少，因为我最讨厌醒着，我想把自己关在一个又一个梦魇里。这个梦里没有秦杪，我就去下一个梦里找。
　　安神香用完了，我叫人把那匣子拿到我身边来，和荷包一并放在我的枕边。我还能闻到余下的香气，好像喝醉了一样。朦朦胧胧间，我回到了丞相府，我看到二哥领着一个女孩向我走来。我定睛一看，那正是十六岁的秦杪。我兴奋地朝他们跑过去。不知为何，身后隐约传来哀号哭泣的声音，我停下来仔细听了听，还有人喊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乱糟糟的。我哪里认识什么皇后娘娘，我又继续向我二哥和秦杪跑过去，把那些声音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