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酿》萧浅书

8、第 8 章

　　林落书开着车子，犹豫了好一会——虽说江晨意没有伤到骨头，可至少有一个星期是不能用力的。他不放心江晨意现在这种情况一个人，可老是住别人家也不放心。
　　江晨意看了他一眼：“我一个大老爷们可以的，又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还不能有点磕磕碰碰了。”
　　听见江晨意的话，林落书一言不发，把车开到了他家。
　　江晨意看着熟悉的路，每靠近一点，他的心就沉下一分，原本不该有的奢求也被磨灭干净。
　　他心里暗自嘲讽：想什么呢江晨意，你也太高估自己的地位了。反正你一个大老爷们什么都可以。
　　车子停在了门口，停车声划破了宁静，也赶走了家门口最后一只生物。
　　江晨意笑着对林落书道了声谢，就踉跄着下了车。
　　人总是矛盾体，他祈祷着林落书走快点，又期望他不要走。
　　江晨意慢吞吞的摸出了钥匙，正当他要打开门的时候，他听见了关上车门的声音。
　　江晨意回过头，就看见林落书踏着雪，一步一步朝他走过来。他听见对方问：“怎么这么慢？很冷吗？”说着，林落书自然的结果钥匙，推开了门。
　　江晨意回过神来：“你回去吧，不用送我进去，我自己可以的。”
　　“我当然要回去，还要带你回去——你自己收拾衣服？还是你跟我说你要带什么。你一个人我不放心，虽然我家离市局是比较远，早上我开车送你就是了，你要是睡眠不够在车上可以补觉，等一周后看看伤口，到时候伤口好了，别说是你回家住，你就算是睡大街我都不管你。”林落书慢慢带着江晨意上了楼，“扭伤这种事可大可小，保护的好一个星期就能痊愈，要是保护的不好，可能就感染了，感染最严重的后果是截肢。”
　　看着江晨意愣住的表情，林落书正色道：“我可没骗你。”
　　江晨意当然知道林落书没骗他，他不是医学生，可不至于连这点都不懂，他愣住，是因为林落书。
　　“我一个伤员，去你家挺舔麻烦的。”江晨意站定在卧室门口，
　　“你认识我这么久，觉得我是一个怕麻烦的人吗？”语罢，林落书笑了笑，也不急，就站在江晨意面前。

　　“这可是你招我的。”江晨意心想。
　　他看了林落书一眼，转身进了卧室。
　　林落书提着江晨意的行李，带着身边人心满意足的回了家。
　　车在门口停下，房檐下的声控灯经年失修。林落书提着行李走在前面，提醒着黑暗中的江晨意：“当心门口楼梯——我家你也熟。”
　　“你这灯都坏了多久了，还没修啊。”林落书进了客厅，打开了客厅的大灯，江晨意才看得清路。
　　“之前都是我一个人，有没有这盏灯都差不多，又不是认不清路。本来准备找人修的，忙起来就没时间。”林落书一边脱下外套，开始忙碌，“带你回来是今天才想到的，明天我争取找人来修。”
　　帮江晨意收拾好之后，林落书坐在沙发上看着病人的资料。明天中午有两台手术要做，虽然他不至于紧张到不会做手术，但还是在看一下病人的情况比较好。
　　还有姜玉玉，明天要去办出院手续。虽然上次跟她说可以出院了，但她父母后来来了担心伤口裂开，又压着人在医院里多呆了几天。
　　季怜伊……林落书想着想着，思绪就逐渐偏了。
　　林落书手里拿着资料，视线却定在别处。江晨意看着发呆的林落书，查看新闻的手停下滑动的动作。
　　电话声突然响起，拉回了林落书的思绪，他接起电话：“喂？惊云。有什么事吗？”
　　唐惊云是林落书同科室的同事，比他虚长几岁，林落书刚进医院的时候，从他这学到了不少有关人情世故知识，跟他关系自然要比跟其他同事要亲些。
　　唐惊云的声音略显疲惫：“落书，能麻烦你明天早上帮我查一下房吗？我妈昨天生病住院了，明天早上我要陪她做个检查。”
　　林落书说了一声“等一下”，然后捂住话筒转头问江晨意：“我记得你们是八点上班？”江晨意点了点头。
　　“可以。”林落书对唐惊云说，“你还好吗？你妈妈没事吧？怎么感觉你这么累？”
　　唐惊云：“没事 我妈老毛病了，之前让她检查她为了省钱死活不肯——白天来的那个出车祸的病人晚上突然心跳骤停，刚刚才结束了抢救，现在还在ICU躺着。”
　　林落书听了，安慰道：“不早了，快睡吧，好好休息。”
　　挂断电话后，林落书开玩笑的对江晨意说：“好好珍惜现在的我吧，指不定哪天我就过度劳累猝死了。”
　　江晨意不喜欢听见林落书谈论生死的问题，他不由得语气生硬：“瞎说什么。”
　　“毕竟我们一个电话就必须回去加班啊。”
　　林落书收好资料，起身倒了杯水喝，江晨意趁人不注意，盯着人喉结上的痣出神。林落书看见，不明所以地把水杯递过去：“喝吗？”
　　江晨意接过水杯，掩盖什么似的急促的喝了下去。
　　二人回到了各自的房间，洗漱了准备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见到高中同学的缘故，江晨意梦到了高二的时候。

　　炎热的夏季，体育课过后，江晨意的手臂搭着林落书的脖子，慢慢往教室走去。
　　少年汗水流淌，湿漉漉的刘海垂在眼前，白皙的皮肤因着热气而变得白里透红，宽大的T恤也紧贴着后背，勾勒出腰线。
　　江晨意喝了口冰水，水滴沿着少年修长的脖颈，滑入衣内，他胡乱的抹了一把，然后说：“下次爸爸再听老孙瞎说，我就是他孙子。”林落书转开视线，闷笑了一声，“其实老孙也没说错，确实有挺多小姑娘来看的。”
　　老孙在他们班找不到一起打篮球的人，不是他们孤立老孙，而且老孙球技太差，跟他打不尽兴。本来老孙找江晨意打球的时候，江晨意是一口回绝的，老孙苦口婆心：“你看你这么帅，我们一班的门面，不出来露个面，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理化班只剩歪瓜裂枣了。”为了打球，老孙不惜踩四十捧一，“说不定你打个球，诶，就勾走了哪个妹妹的魂，这不桃花就来了吗？要是你不喜欢女孩子也没关系，反正你这么帅，指不定也有哪个男生就被你吸引了不是？”
　　“滚你丫的”四个字就在嘴边，可是江晨意就是说不出来，他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旁边的林落书，觉得老孙这人虽然不靠谱，可这话听着竟然挺对劲的。
　　他就点了点头，正想让林落书站在旁边观赏自己的英姿，就听见老孙搞定了一个，转头向第二个人发起进攻。
　　他忽悠的话都准备好了，却看见林落书笑眯眯的说：“好啊。”
　　江晨意感觉，心死，就在一瞬间。
　　他认了命——虽然不能让林落书在旁边观看，但他可以和林落书一起欺负老孙。
　　有些人死了，可他还活着，有些人还活着，可他已经死了。
　　于是就有了江晨意现在这幅狼狈样。
　　林落书不知道江晨意的小九九，他说：“旁边确实有女孩子在看你啊，你每次投篮都能把她们帅到，那声音，有一瞬间我还以为是她们投了三分球。”

　　从操场到教学楼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大咧咧的暴晒在太阳底下的近路，一条是布满竹林的幽静的远路。江晨意毫不犹豫，一把把人拐进了竹林。
　　走进竹林的一瞬间，林落书感到凉气扑面而来，骤大的温差让他先起了鸡皮疙瘩，继而忍不住舒服的吸了口气。
　　原本一只手搭着他，一只手拎着衣领给自己扇风的江晨意停下，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干嘛？”
　　林落书感到奇怪：“我干嘛了？”
　　江晨意转过头不说话，加快了速度。
　　林落书愈发找不着头脑，跟了上去：“你怎么突然走这么快？”
　　“没什么，快上课了。”
　　林落书心里嘀咕：多稀奇啊，您老还怕上课迟到。
　　江晨意闷不做声的走在前面，突然间感觉不到身后的脚步声，他转头一看，就看见林落书一脸平静的看着面前那个白净的男生。
　　他朝林落书走过去，刚走近，就听见那个男生略带磁性却又有些紧张的声音：“学长，我喜欢你。”江晨意感到不知所措，立马反应过来这样听别人的隐私似乎不太好，他刚想走开完，就被林落书拉住。
　　林落书思索了一下，指了指江晨意，礼貌的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这是我哥，他管我比较严。就我这吊车尾的成绩要是还谈恋爱，他能劈了我。”
　　林落书睁着眼说瞎话，他试图用这种方式委婉不尴尬伤人的拒绝学弟。学弟能感觉到自己被拒绝了——要是以省一的名次进入省中，年级第一的分数算吊车尾，那他就真的不配学习了。
　　学弟暗自伤神，不知道自己被拒绝的原因是什么，又看见林落书郑重其事的鞠了一躬：“很高兴你能喜欢我。”
　　“快上课了，赶紧回去吧，迟到了可不好。”说着，林落书挥了挥手，拉着江晨意离开了这里。
　　江晨意回去途中不知道在想什么，二人全程无交流。到楼梯口时，他才问：“刚刚那个学弟你认识？”
　　林落书摇了摇头：“我们年级的人我都认不全，怎么可能认识别的人。”
　　江晨意听了又是一阵沉默。当他看见林落书被一个男生表白的时候，他心里没由来的紧张了一下，生怕林落书答应别人，由于太过紧张，自己背了锅都没太大的反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害怕林落书答应了别人，尤其是那个学弟长得还不差，气质也算上乘。
　　他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酸酸涩涩的。

　　等到班上的时候，语文老师已经在了。语文老师平常管的很松，跟他们也聊得来，上课气氛很活跃，常常逗得大家哄堂大笑。平常最爱在语文课上插科打诨的江晨意今天沉默的不寻常，他靠着后面的桌子盯着课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浸在思考中的他突然听见一种缥缈的声音，他回过神，转头看见是林落书在喝水。
　　他“啧”了一声，心道这个人怕是故意的。
　　被缥缈空灵的声音拉回现实后，江晨意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刚刚想不明白的事他突然就因为那个声音，想明白了。他感觉那个钻入牛角尖的自己傻得要命，明明那么简单的事，非要想那么久，转了那么多个弯，仿佛一定要得到一个与自己想法背道而驰的答案，他才满意。
　　“老子就是喜欢他了，怎么着？”他从不想自己对林落书的感情，他以为自己只是把林落书当朋友，可是他怎么甘心只和林落书做朋友？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戳了戳，江晨意回头看，就看见林落书修长的手指撑着下巴：“你怎么了？不会因为我刚刚拿你挡枪生气了吧？”
　　江晨意玩心大起，可怜兮兮：“是啊，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把我当挡箭牌。”
　　林落书思索了一下：“那我向你道歉？”
　　江晨意：“就口头道歉啊？”
　　林落书无奈：“那不然呢？听你的。”
　　“你刚刚不是说我是你哥吗？不然叫声哥来听听？”
　　“……好好听课！”察觉到自己被江晨意玩了，林落书也不生气，踢了下江晨意的椅子腿。
　　语文老师正好讲到写下了《滕王阁序》 的王勃不知天高地厚抢了阎都督女婿的风头，语气幽默弄得大家哈哈大笑。江晨意回过头，跟着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又回到了原来那个活泼的江晨意。
　　只是到底在笑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醒来后，江晨意睁开眼睛望着门外。
　　有些时候喜欢真的很莫名其妙，好像在不知不觉的相处之间，感情就变了，什么时候喜欢的，大概他自己都不知道。
　　江晨意坐了起来，揉了揉脚腕，破天荒地接到了赵笙的电话。
　　“喂？”
　　“晨意，你脚怎么样了？”
　　“没事，你说。”
　　“那个案子，有人报案说有摄像头拍到了。”赵笙的声音似乎有些轻快。
　　江晨意起身穿好衣服，转身往门外走：“什么时候的事？”虽然林落书说要修养一周，但他常年锻炼，身体素质比起林落书，要好很多。
　　“就刚刚，值班的小张接到的电话。”赵笙语速很快，“是个有小资情调的富二代打来的，他在那里买了座别墅，为了陶冶情操来着…什么怪癖——他在那里住的少，昨天刚带了自己女朋友去，想着那里没什么人……虽然他不住那里，但是架不住有钱，摄像头什么都是开着的，大概是个慈善家。”
　　“既然是座别墅，一开始怎么没注意到？”江晨意声音冷硬。
　　“当时我们去的时候，那个房子就跟深山老宅似的，都荒废了。那杂草，都到我小腿了。这次好像是那富二代女朋友的名牌包掉了，富二代哄着她说重买，那女生不答应，富二代才调了监控。”
　　江晨意道：“我马上来。”
　　他出了门，听见隔壁闷传来洗漱的声音，他敲了敲门，就看见正在漱口的林落书：“前几天我跟你说的那个案子，有进展了，我现在要回局里，你自己记得吃早餐。”
　　林落书吐出漱口水：“等一下，我快好了，我送你去。”
　　江晨意坐在沙发上啃着面包，莫名感觉是在等男朋友。
　　林落书说的马上是真的马上，不过几分钟，他就收拾好了自己，拿着钥匙出了门。
　　车子驶过广场，林落书买了些早餐递给江晨意：“杂粮面包能吃饱吗？”
　　江晨意笑着试探他：“林落书，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别的企图？”
　　林落书白了他一眼：“要是有早就有了，别贫。”
　　江晨意敛了神色，又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问：“话说你都老大不小了，怎么还没个对象？你也不急啊。”
　　林落书目不转睛地开着车：“我房贷车贷都还没还，工作又这么忙，哪来时间和钱？而且，你又不还房贷车贷，长得又帅，还没对象，我急什么？”
　　江晨意听见那句“长得又帅”，笑了：“也是，哥都不急，你急什么。要是等你过了几年还没人要，我倒是可以和你凑合凑合。”
　　“得了吧，还和我凑合？凑合也是在你也没人要的前提下吧？你会没人要吗？”说句不违心的话，江晨意虽然不是万人迷，但不至于连个女朋友都找不到。
　　“我下午如果没时间接你，你自己打车回来或者麻烦你同事送你可以吗？”林落书把车停在市局门口。
　　“不用麻烦，我早就能走了。”江晨意想着自己是不是给林落书添了挺多麻烦的。
　　林落书无视了他的话，略带警告地看了他一眼：“查案很重要，你自己更重要，别跟个傻子一样不要命的往前追。”
　　看着林落书离开，江晨意才走进市局。
　　刚进办公室，赵笙就抱着笔记本疾步踏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