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酿》萧浅书

6、第 6 章

　　刚下班的林落书开着车，今天姜玉玉拿了许多特产给他，本来他是不想收的。患者给医生送礼物怎么说怎么不好听，在林落书这里没有这样的事。可是姜玉玉说是以朋友身份送的新年礼物，她父母不辞辛苦的带来专门送给她朋友的，她也没什么朋友，就想到了林落书。
　　林落书接下了她的好意，下了班全搬上了车子，朝江晨意家开去。
　　他开上江晨意常走的那条路，刚过街市，偶然瞥见路灯下坐着一个似乎很不耐的人，他觉得有些眼熟，再看一眼，他认出了这个认识了十四年的人。
　　林落书下车，疾步走到江晨意面前，等了十分钟都没等来车的江晨意百无聊赖的坐着，听见脚步声，抬头就看见站在光下的林落书，他有些急躁，不知道江晨意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你怎么在这？”江晨意磕磕碜碜地站起来，林落书皱眉，“你脚怎么了？”
　　江晨意伸手攀上林落书：“肿了，让爷靠靠。”把重心全放在江晨意身上后，他又问了一遍，“你怎么来了？”
　　林落书扶好他打算往自己车走：“姜玉玉让我给你送点特产。”
　　“诶，我打了车呢。”江晨意想阻止林落书，他不想去林落书家吗？！可是把人司机晾着总觉得不太好。
　　林落书看着智障似的看了他一眼：“我给你当免费司机。司机能帮你上药吗？再说了你看看手机，这个时候哪还有人接单。”
　　江晨意看了一眼，发现接单的司机一直没动，不动声色的取消了打车，“嗯”了一声，接着说道：“确实没有，面前不就有个司机能帮我上药吗？”然后就心安理得的跟着林落书走了。
　　说到姜玉玉，他在林落书办公室见过那个小姑娘，也说过几次话，可绝对称不上熟，所以林落书说姜玉玉给他送新年礼物，他是不信的。
　　林落书驾轻就熟的把车开到江晨意家，也没问发生了什么，问清楚医药箱位置后很快的拿了回来。江晨意在沙发上看着，装可怜开口说：“书书啊～我好疼啊。”林落书看了他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那你还不知道小心点？”
　　江晨意正色道：“你知道最近那个手法独特的抢劫犯吗？我工作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次见。”林落书认真的帮江晨意处理伤口，点了点头，“听过一点，我们科室最近都在聊这件事。”
　　“我今天晚上就在那边等着，本来差一点就要抓住她了，结果猝不及防的被推了一下，你知道那个地方吗……杂乱不堪到处都是没有竣工的建筑物，砖头水泥什么的摆了一地……”林落书一边帮他擦药一遍听着，越听到后面脸色越难看。
　　“嘶……轻点轻点，没事儿都要被痛死了。我不小心把脚扭了，但我想早点结束，本来这件事到现在还没解决就人心惶惶的，上头今天又给我打电话，我一时间就急了，就没管脚，追了上去。”等说到这，江晨意已经不看说下去了——林落书脸色冷的吓人。
　　他知道林落书生气了，他看见林落书放下棉签，冷笑一声：“你要是觉得你身体素质过强活蹦乱跳的碍人眼，下次就别停，等抓住人了，腿也别用了。”
　　“你以为你才十几岁啊？都三十了老大不小的了，做事情不想后果的吗？这次只是扭伤没伤到骨头，那等你伤到骨头了怎么办？腿到底还要不要了？”林落书越说越来气，他知道自己有点反应过激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所以他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给江晨意涂药。

　　“落书……我饿……”江晨意可怜兮兮的转移了话题。
　　林落书看了他一眼，他没见过这么生硬的转移话题的。
　　“我也才二十九……”见他转过身，江晨意小声反驳。
　　“也不差这几个月了。”林落书听见，无声的笑了笑。
　　林落书起身走到冰箱旁边，江晨意家的晚饭实在是好做，一点都不用犹豫——冰箱里只剩方便面和几个鸡蛋。林落书果断的选择了关上厨房门，他想起来自己今晚来的主要目的，拿起了姜玉玉送的特产。
　　很快一顿家常菜就做好了，江晨意一只脚跳到饭桌前，安静又急躁地坐着等吃。林落书端上了热气腾腾的菜，然后对像幼稚园小朋友一样的江晨意催了一句：“先去洗手。”
　　江晨意实在是没有饭前洗手的好习惯，可还是温吞的挪到了水池边。
　　饭桌上，江晨意继续了之前没完的话题，跟林落书说起了那个女人。他之前不接着说，倒不是防着林落书，单纯是感觉他要发怒了才审时度势的闭上了嘴。
　　林落书听完后觉得奇怪：“你确定她是真疯了吗？”林落书不好说太多，他没见过真正的人，只是觉得按照江晨意的描述，那个人更像是装疯卖傻，就像学生时期，总会在喜欢的人面前故意大声说话或者做一些不合理的事情来吸引心上人的目光一样，那个人在吸引江晨意，或者说是警方的目光。
　　林落书考虑到江晨意的脚扭伤了晚上不方便，就在他家住了下来。
　　林落书把江晨意扶到床上后，自觉的拿着毛毯和枕头到了旁边的沙发上。江晨意看了奇怪：“干什么，我又不嫌弃你。”两个大男人躺一张床怎么了，他又不是洪水猛兽。
　　“我踢被子，怕踢到你的脚。”江晨意挑了挑眉，他信才怪。他和林落书在同一个屋子下睡过不止一次，可是林落书从来不和自己同床共枕过，自己从来不在意这些事，反倒是林落书，好像是在避讳什么。
　　说来，他从来没见过林落书谈恋爱，有可能是工作太忙，也有可能是无心这种风花雪月，他也没见林落书对谁上心过，问起来，也没见他说过喜欢什么类型，所以到现在，林落书的性向到底是男是女都不知道。要说真见他对谁比较特殊，那……应该是自己？
　　江晨意无厘头的想到这，嘴角忍不住一弯，仿佛已经想完了他和林落书的一生。

　　林落书躺在沙发上，就着窗外透进来的隐隐星光，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他睡不着，和人躺在同一个屋檐下，他就浑身难受，无法入眠。
　　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心理疾病，可是他没办法。
　　他怕江晨意发现端倪，就没敢乱动，僵直的绷紧身体，所以他没注意到，床上的人目光柔和的看着他。
　　江晨意发现林落书似乎有些紧张，似乎很不习惯和人在同一个空间里睡觉，虽然不舍，可他还是闭上了眼睛，加重了呼吸。
　　林落书听见沉重的呼吸声传来，轻柔的动了动身子，尽量不吵醒熟睡的人。他缓缓起身，轻手轻脚的下了沙发，打算去客厅的沙发上将就一晚——这毕竟不是自己家，哪怕和江晨意再熟，他都不觉得自己有资格可以随便去别的房间。
　　正要打开房门，他就听见江晨意朦胧的声音传来：“你别走……落书。”他停下脚步，悄无声息的走到床边，看见江晨意转了个身继续睡得香甜，就知道他在说梦话。
　　……只是怎么以前没见过他说梦话？不过想来也是，他们二人都没同寝而眠过，哪里会知道。
　　经过这遭，林落书也不动了，他怕把江晨意吵醒了。他回到沙发上，认命的盖好毛毯，乖乖的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不睁眼。
　　不知怎么的，明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和一个人一起睡觉，可是他的心理似乎很信任这个人，困意逐渐来袭，赶走了他心里的恐惧与不安。
　　装睡的江晨意睁开眼睛，察觉到人从装睡变成了真睡后，他的目光透过黑暗依着月光肆无忌惮的注视着林落书。他很想把林落书身上的薄毯换成被子，他也很想把林落书抱到床上而不是蜷曲在小小的沙发上，他更想做些逾矩的事，可是他不能。
　　林落书睡眠很浅，他很怕把好不容易睡下的人吵醒。
　　江晨意无声的叹了口气。

　　睡梦中的林落书也不安生，眉头紧皱，他又梦到那个人了。林落书惊醒，汗流浃背，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他很厌恶这样的自己，好像无论如何，自己都摆脱不了那样的事，曾经很长一段时间，他每个夜晚，每一次入睡，都会在梦里经历一遍发生过的事。
　　醒来后的林落书再也睡不下去了，天还没亮，他也无心干别的事。就躺在沙发上，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把心里的烦躁慢慢的压下去，比起那个明明已经摆脱了过去还是忍不住“回首往事”被吓到的林落书，他更讨厌控制不了自己情绪的林落书。
　　凌晨太静谧，静谧到他忍不住去想其他的事。

　　每逢过年过节，他总是一个人，也从不会邀请江晨意去自己家玩，不会提及自己的父母，他不确定江晨意是否察觉到什么，所以才会在过年的时候找自己，他表面上不说，可他知道自己很感谢江晨意。他知道江晨意看似大大咧咧，实则心思非常细腻，不然上次聚餐也不会帮自己点菜。而自己与他完全相反，自己表面上待人温和，实际上内里不知道有多淡漠疏离。他好像天生就是这样，只要他想，他可以装成任何想要成为的样子。他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可他无力改变。
　　林落书好像是一本空白的书，可以任由自己书写自己的人生，可是他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知道，所以他看了旁边的人，学到了一些表面的东西，然后文笔僵硬的生搬硬套，一本书抄一段，另一本书再抄一段，也不管那些抄来的是否适合自己，衔接是否流畅，就构成了时而温柔时而冷漠的林落书，他觉得自己的任务不是写好一本书，而是写完一本书。
　　他的善良，他的三观，都是抄来的。
　　他不想把这本书写成千古名著，所以毫不怜惜，任何美好的事物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所以他有时会想，如果对方不是江晨意，或者如果没有江晨意，自己是什么样的。
　　他是一个拼凑起来的，支离破碎的人。

　　眼见着天逐渐亮了起来，林落书清理掉了所有负面情绪，笑了笑。
　　早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