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酿》萧浅书

2、第 2 章

　　临近年关，叶城终于舍得下雪了。
　　江晨意带着满身风雪气息走进包厢，迎面而来的冷气让林落书打了个颤，江晨意看了一眼林落书，轻轻地关上了门。
　　“好久不见啊晨哥。”李曼言笑着打了个招呼，江晨意走到他身边，象征性的拍了下他的肩，才坐到林落书旁边。
　　“好久不见，你最近忙什么呢？都不招呼我们出来了。”他呼了口气，把大衣脱下。
　　“这不都是家里的事吗？结婚了的人和没结婚的还是不一样啊。”李曼言感慨道。
　　三人又扯东扯西了好一会，杨方宁才慢悠悠地滑进来。
　　见他不紧不慢的样子，李曼言恨铁不成钢：“关门关门，热气都给你放走了——你骑乌龟来的吗？”
　　杨方宁悠悠地斜了他一眼，表示不跟亲孙子计较。
　　等人坐稳，服务员才拿着菜单进来点菜。他们大多数时间聚餐，都是杨方宁拿着菜单一个个问，等问到林落书的时候，他总说：“没事，听你们的，我都可以。”这次杨方宁一进来就忙着跟自己孙子叙旧，李曼言被缠着认了爷爷，二人都没空点菜。林落书接过菜单，点了一些，确定把所有人的喜好都照顾到后，才把菜单还给服务员。谁知坐在旁边的江晨意接过菜单，看了眼后又点了几个菜。
　　这个小插曲动作不大，另外两个人没注意到。

　　聚会的开场，李曼言就宣布了他所说的重要的事情:“各位兄弟们！我老婆，怀孕啦！”
　　三人感到很诧异，尤其是杨方宁——李曼言的事他一清二楚，且不说当初结婚的时候闹得多凶，大有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之势，没想到这么快他就臣服了。
　　李曼言开始插科打诨：“在座的各位，将来都是我孩子的爸爸！让我儿子好好孝敬你们！”
　　林落书笑着摆了摆手：“哈哈哈哈哈可别，我可享不起这幅。”
　　“我也是，这多不合适啊。”杨方宁跟着摆了摆手。
　　“干爸，干爸！你们想什么呢？这种好事能轮到你们？”李曼言伸手要打杨方宁。
　　打闹很快就过去了，餐厅的上菜速度很快。等看见菜时，林落书愣了一下——菜品大样还在，只是多了些他没点的菜。
　　他喜欢的。
　　林落书想到江晨意后来拿过菜单，猜到是他。他看向江晨意，对方不知道低着头在想什么。
　　杨方宁忍不住动起了筷子：“大家吃呀！哎呀都是老朋友了跟我客气啥啊你说是吧？曼言？”他既然自觉的揽过了结账的责任，那李曼言也不好强人所难，于是跟着说，“是啊，晨哥落书你们怎么不动筷子？不要辜负了杨兄弟的一番好意啊。唉，不然怎么说落书绝世好男人呢，点的菜都是我们爱吃的。”
　　杨方宁本想开个玩笑抢了这顿饭的功劳，结果真抢到了“结账”这个光荣的任务，整个人都恹恹的：“是啊，落书你多吃点，别让这孙子给爷全吃完了。”
　　男人之间的聚会，总少不了喝酒，喝高了，也就开始扯东扯西的缅怀过往。
　　李曼言喝多了，不着调的灌着杨方宁：“喝啊！怎么不喝？还是不是男人了！”
　　杨方宁一把接过酒杯，神志不清的说道：“想当初爷爷我…这一瓶都不带停顿的。”他提起桌子上附赠的椰子汁。江晨意笑着说：“你现在喝你手上那东西也不带停顿的。”杨方宁努力地睁大眼睛看清手里的东西，摇了摇头：“不是……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酒！”
　　林落书无奈地看着二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万事万物，只要加上想当初这个定义，都会变得有些伤感，因为它好像就是在时时刻刻提醒他们，所谓的当初，是真的过去了，回不去的时刻。
　　刚毕业的时候，几人刚踏入社会，都是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李曼言也有过豪情壮志，大学毕业前夕就把未来规划的满满当当，唯独没有结婚生子这一项。他本来是想当个律师，学的专业也是往这方面走的，他想当一个除恶扬善维护人间正义的英雄，可惜英雄也有失败的时候，英雄也会怕自己的父母。大学刚一毕业，他就被家里压着结了婚，大家族都是这样的，总得牺牲一两个儿女来联姻，他就光荣的成了牺牲品。不是没有吵过闹过，他大学时就有一个女朋友，听说二人是高中一起上来的，浓情蜜意，俨然是一对模范情侣，可惜那又如何，有些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虽然有钱有权的人真的很招人讨厌，可权势确实是个好东西。女生只是普通家庭，哪里能跟李曼言家相提并论，门不当户不对的，以后生活也很累。女生是个现实主义，考虑到这点，再加上李曼言父母对她父母工作单位的施压，本着晚痛不如早痛，果断胜过纠结的想法，舍弃了几年的感情，毅然决然的分了手出了国。
　　看得出来李曼言真的很爱那个女生，他的未来没有结婚这一项，是因为女生是不婚主义，可他的未来满满当当的都是和那个女生一起度过的。
　　刚分手的时候，李曼言颓唐了好一阵，后来大概是觉得如果不是心爱的人，那么对方是谁都没关系。于是他答应了联姻。他的棱角就这样被磨平了一小半。
　　可惜有时候你不能掌控你的生活，你父母可以。他们不仅希望你的婚姻是他们喜欢的，工作也是。
　　律师这个职业风险很高，只要有一点不如人意的地方，都很有可能招来祸患，他们不顾李曼言的意，去了李曼言的单位，让领导开了李曼言。领导没见过这样的父母，可也不敢说什么。李曼言知道后，又吵了好一阵，可是父母永远是父母，即使他们的理由没你充分，也能让你哑口无言，无非就是：
　　我们都是为了你好啊。
　　你为什么不能体谅体谅我们。
　　就这样，一半的棱角又没了。
　　闹了几年，李家内部斗争终于消停了下来，李曼言被迫去了自家公司上班，从头学起大学没有接触过的领域。可怜了联姻的女生，刚到法定年龄就结了婚，婚后还要担心受怕，娘家不疼婆家不关心，唯一幸运的是嫁的还算个人，对她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差，没有在外面乱搞，和父母达成非暴力不合作交易后终于想起了自己还有个妻子。
　　两人婚姻的结晶也出现了，于是李曼言剩余的棱角全都没了，他变成了一个只有曲线的三角形。

　　李曼言跟几年前完全不同了，倒不是说长得不一样了，而且气质变了，面前这个充满商人气息的人身上一点也不见以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了。

　　至于杨方宁，他倒是幸运些，大学刚毕业的时候就找到了自己满意的工作，家里也很支持。可是他不是一个承受得住打击的人，一次两次就算了，被领导嘲讽的多了，他就怒气上头：“老子又不是没钱非得在你这干，凭什么有清福不享在你这当个社畜？”于是在受不了的第二天，他就甩上了自己的辞呈。是真的甩，甩脸上了，回家子承父业去了。可是他是被保护的太好了，哪一行都不容易，等继承了他家公司，才发现自己以前挥霍无度的样子到底有多欠打，杨父杨母是个开明的，看得出自家儿子的烦躁，就贴心的说：“你要是干不来也没关系，你爸还可以再工作几年，到时候等全都稳定了，再交给你，你当个甩手掌柜就行，也能像以前那样。”这贴心的话可真是戳进心窝里面了。杨方宁接手公司后最讨厌听见“以前”二字，这两个字无论哪一个都在提醒他以前的自己有多混账。于是他狠下心，劝走了父母，咬咬牙也坚持过去了。现在，他不也什么都懂了吗？

　　江晨意和林落书二人是完全顺着自己心意走的，可二人终究是不一样。
　　许静思江鹏对江晨意是散养，该管的管，至于未来这种事，全凭江晨意自己，虽然他们不说，可看态度就知道是给江晨意最大的支持。未来是自己的，要自己负责，只要他不做违法犯纪的事，他们就不会插手，不仅如此，看样子，他要是做了，二老应该会亲手把他押到警局。
　　可自己呢？林落书想，江晨意有父母的支持，所以选择了自己想走的路，可自己呢？
　　林落书没有和他们一样毕业就踏上求职之旅，他选择了硕博连读，前几年才结束了自己的学习生涯，被分配到叶城最好的医院，在医院工作了几年，也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医院是一个最能体现人性的地方。

　　林落书和江晨意把醉醺醺的二人送上出租车，又给他们家人打了电话，才站在路边等车。他们喝的不多，可多多少少蘸了酒精，于是只能打车回家。
　　夜深人静，四下无人，可真是谈话的好时候。
　　“我点的菜你不喜欢吗？”林落书率先打破沉默，随口问道。
　　“喜欢。你点的都是我们爱吃的。”江晨意摘下围巾，随意地围在林落书脖子上。
　　“那你后来？”
　　“你点的都是我们爱吃的。”江晨意重复了一遍。
　　林落书聪明，瞬间明白了，无所谓地笑了笑：“其实我不挑，什么都吃。”什么都吃不代表没有爱吃的。
　　“那倒是还挺好养活的。”
　　江晨意学生时期就很欢脱，毕业了也没好到哪去，前几年去了警局工作才慢慢沉稳下来，倒不像是工作逼得，这样的改变反而是他心甘情愿的。
　　林落书去过江晨意家，也在他家吃过饭，出门聚餐也好，两个人单独吃也罢，江晨意看的多了，发现林落书虽然什么都吃，可有那么几盘菜在的时候，他几乎只吃那些。
　　比起山珍海味，他更喜欢家常菜。没有他喜欢的，他就雨露均沾一点，这样的人，放在哪个时代哪个地方都饿不死。
　　寒夜，冷风瑟瑟，晕黄的灯光照在林落书身上，衬得林落书柔和很多，雪花在空中飘荡，慢慢悠悠的，落在二人头顶发梢，最后化成了水渍。

　　霜雪落满头，也算共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