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坠》醉狸

15、Chapter 14 秋琅?丘狼?

　　夜，瑟瑟风起，月明星稀。

　　仲夏时节的昼日总是让人抓不住的稍纵即逝，只是一转眼间，夜幕苍穹便笼罩了整座僻静的院落，悄悄悬挂上了一盏明灯照亮。

　　不知不觉，小秋竟就这样环抱着双膝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小肚子开始咕噜咕噜地轻轻浅唱，才意识到自己一整天没吃什么东西了。

　　正准备下地寻点儿能填腹的吃食，白暂玲珑的玉足还未触及到地面，只听门扉哐地一声被人倏然拥门推开！

　　风毫不怜惜地划过小秋额前的碎发。

　　她骤然顿住动作，被突如其来的声响震的浑身一抖，满眸惊恐不安地抬头迎着声看去。

　　只见来人逆着皎洁月光耸立于门扉木框中，玄色袖衫轻轻飘荡于风中摇曳。

　　月光下，映出他身线清晰的俊俏身姿。

　　待看清是那个她熟悉的容貌后，小秋方才松了一口气......

　　门内，沈尧离的剑唇中叼含着一只油光光的鸡腿，双手提溜着洋溢着油腻香味的青色荷叶包，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饿了吧？还热乎呢，趁热吃吧。” 他放下手中两袋荷叶包，信手点了一盏朱红烛灯，伸手覆在上面试了试温度。

　　小秋却仿佛被铁钉钉住了一般，错愕地看着眼前唇角还泛着油光的沈尧离，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喂！小家伙儿！这烤鸡可是我下山跑遍大街小巷循着味儿去给你买的！你要是不吃，就太不赏我脸了啊！”

　　许久，见小秋没有要吃的意思，沈尧离边吞嚼着自己的鸡腿，边皱起脸来，满腹委屈了起来。

　　“吃饱喝足才有力气继续暗自神伤嘛！来，先吃！还热乎呢！可好吃了！”

　　沈尧离解开缠绑着荷叶的绳子，撕了一只鸡腿递到她的眼前，引诱地挑了挑眉宇，在她精巧秀气的鼻尖下诱惑般晃了晃。

　　诱人欲滴的扑鼻清香在小秋的娇容前慢慢弥散，本就一天滴油未进，此时肚子再一次不争气地咕噜了起来。

　　小秋抻着纤颈吞了吞口水伸手接过，来不及道谢便大口吞下，狼吞虎咽起来。

　　沈尧离见状弯了弯乌亮透澈的眉眼，颔首不经意地浅笑，眸处写尽欣慰。

　　他一边笑眯眯地看着她，一边顺手又撕下另外一边的鸡腿，缓缓递过去，温柔哄道：“这就对了嘛！慢点吃，都是你的！”

　　小秋伸手接过，一口一口吃了起来，实话实说，这鸡确实色香味美，好吃极了。

　　荷叶鸡色泽枣红明亮，芳香浓郁，味道更是酥软嫩滑，肥瘦皆宜，入口即融。

　　不过片刻，小秋已经将一整只鸡吞咽下肚，直起身来打起了饱嗝。

　　她胡乱擦了擦满口油光的嘴，有些不好意思的瞟了沈尧离一眼。随后站起身来，打算赤足去拿远处石案上正泛着淡淡微光的湖色茶盏。

　　忽然，似是有什么东西从她窄袖袖口中滑落。

　　仔细一看，却是一个做工细致的贴身配饰。

　　许是方才站起身时太过着急，小秋一直贴身佩戴着的青白荷包顺着她绾色的布帛宽袖中掉落了出来。

　　一时间，那一块儿方方正正的小物件儿落入沈尧离的眼眸。

　　沈尧离弯下腰俯身帮她拾了起来，却在指尖碰到荷包的刹那，瞳孔一紧，眸中尽是错愣。

　　这荷包！！

　　荷包的绣线别致细腻，金丝锦绣边更是透着精细雅洁，绣字旁点点星辰，晶莹翠灿的玛瑙点缀，一针一线皆恰到好处，无不尽显帝王亲贵的倾天权势。

　　这绣工图样，一看便知，是民间绣坊如何临摹仿绣也绣不出的宫绣......

　　“这是你的？” 沈尧离看着掌中紧握着的青白荷包，声线微沉，听不出喜怒哀愁。

　　小秋颔首低眉应了一声，良久得不到回应，补充道：“从出生起便一直佩戴在身，应是爹爹阿娘留下的。”

　　“不记得他们了吗？” 沈尧离问道。

　　小秋紧抿着不点自红的樱桃小嘴，像个小摆锤似的摇了摇脑袋，道：“不记得了，我出生便被抛在了岚村，他们......应该是死了吧。”

　　“......”

　　沈尧离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张被摇曳红烛灼地有些醉红的稚嫩小脸，良久后，无声地摇了摇头，自嘲一笑。

　　他真是太多虑了……

　　皇城根下，流离失所的弃婴日日都有，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她。

　　更何况，那个孩子早就死了。

　　“那你今后有何打算？” 他神色柔和了许多，关切地问起。

　　“不知道......” 曳曳红烛浸入她黯然淡漠的瞳眸，沉默许久，才缓缓启唇：“只是，阿婆和阿司哥哥都死了，我也该离开那个地方了......”

　　沈尧离知道她口中所说是指民生凋敝，哀鸿遍野的岚村。

　　可她孤身一人离开岚村之后，茕茕孑立，无依无靠，又能去哪儿呢？

　　他姿态安宁自若，抿唇未再吐出只字片语，沉思片刻，心中便有了定夺。

　　沈尧离低眸凝看着荷包中央的绣字，眉宇间多了些笑意。

　　他莞尔：“你叫秋琅？”

　　“丘狼？” 小秋扭头看他，茫然若失。

　　“是啊！这上面刺有’秋琅’二字。” 他翻过荷包有绣字的一面，给小秋瞧。

　　“我不识字......” 她接着问他道：“丘狼？是大漠沙丘上的豺狼吗？”

　　沈尧离被她逗的仰颈轻笑了两声，随后摇头同她细细解释。

　　“秋，乃秋日的秋；琅，为琳琅的琅。”

　　小秋静坐在旁边，神色有些懵然怔愣。

　　秋琅......秋日的琳琅？是什么意思？

　　“秋日里的琳琅，意为茫茫秋日里寥若晨星的玉石，有珍贵之意。” 沈尧离从她怅然的眸中看出她的不解，接着说道。

　　沈尧离抿唇摇了摇头：“可这话未免平添悲怆之意了......这么灵秀的小家伙儿，只做秋日里最珍贵的玉石怎么行？”

　　他掌中自如的把玩着金丝绣边的青白荷包，思量片刻，忽然眼前突亮。

　　沈尧离：“有了！不如改作莫秋琅，小秋不单单做秋日里的珍贵，而是四季中的宝物，好不好？”

　　“莫秋琅。”小秋跟着念了一声。

　　眼前跟着一亮，心中拂过一缕轻柔的暖阳，一股温流涌上心尖，给她这颗早已干枯寒伧的心带来了一丝暖意。

　　今夜，她知晓了自己唤作秋琅。

　　不但如此，她甚至如同涅槃重生般，被赋予了新的姓氏。

　　而这一切，皆因眼前人的温柔以待......

　　“怎么？不愿意？” 沈尧离见迟迟得不到回应，凑近小心询问。

　　秋琅从莫名触动中回过神来，深深注视着他，连忙点头：“愿意！我愿意！”

　　“想知道这三个字如何写吗？” 他笑问。

　　“公子愿意教我？” 她深感惊喜。

　　沈尧离轻皱飞眉冷眸，摇摇头，又扬了扬手：“总叫公子公子的，多生疏啊！我可是救了你的命诶！”

　　他饶有兴趣地挑了挑眉，故意打趣道：“而且你也知道，我这人视财如命，可不能白教......”

　　秋琅听到这话，神态失落地垂下了头，她身无分文，又大病未愈，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作为束脩之礼奉上。

　　沈尧离会心浅笑，容眉佯装为难，顺势说道：“这样吧，你认我为师，往后乖乖跟着我，我便什么都教与你，如何？”

　　莫秋琅闻言，猛然惊醒般惊喜万分地抬眸，想也没想，赤裸着纤足下地，弯腰要行拜师之礼。

　　沈尧离见她动作，怕她大病初愈再牵动元气，起身用双臂忙托搂住了她，绵绵浅笑挂耳，柔声说道：“行礼就不必了，叫声师父听听就好。”

　　她小声道：“师...师父...”

　　沈尧离一双琉璃沁满笑意，满意地勾了勾冷峻唇角，牵起了她犹如初雪般的玉洁素手。

　　两只冰清素手就这样交握在了一起，宽大有力包覆着小巧柔软，一大一小，渡着温度。

　　她望着他骨节分明又白暂修长的大手，掌心相触的瞬间，眸光灵动，犹如清风细流，无声地淌进了秋琅的心。

　　他带着她径直绕过挥洒着豪气云天的泼墨山水隔断屏风，到书案前坐了下来。

　　原来这间屋子里，竟还有这样一处清雅绝尘，墨香四溢的雅室。

　　书案左侧设着一处显目的青釉汝窑瓷盆，瓶中束着苍翠葱茏的剑形菖蒲。案几上，摞着经史书卷，另一侧，则放置了宣笔，微墨和端砚，木雕镇纸牢压于几张轻薄的宣纸之上，虽简朴素净，却赏心悦目。

　　“来，拿着！” 沈尧离从竹木笔筒中抽拿出一支细软紫毫笔，沾染上青墨后，递给秋琅。

　　秋琅端坐直挺于几案前，接过笔，望着眸前薄如蝉翼的宣纸，不知如何落笔。

　　沈尧离绕到她的身后，低下身子，帖耳凑近她绰约玲珑的身姿，一手抚在她的肩头，一手握住了她执笔的柔荑。

　　就这样，轻柔地牵带着她，一笔一画，抑扬顿挫地在宣纸上走笔作画。

　　一时间，连空气都变得清甜了起来。

　　如此亲昵暧昧的动作，小秋哪里经历过，她稚嫩的小脸与耳垂唰地一下烧了起来，灼热似火，在沈尧离贴近她的那一刻，她早已不知所措，腰身倏然紧绷起来，一动也不敢动，任他执着手在纸上起舞书写。

　　而自他周身散发飘溢，久久萦绕于心的清新淡雅香韵，更是让慌乱的秋琅晃了心神......

　　这是熟悉的杉木与淡茶的清香，这就是数日昏眠时令自己魂萦梦绕，梦寐难忘的君子清气！

　　是白天她只顾出门寻他，未来得及向他求证的事。

　　原来岚村昏迷后，轻拥自己入怀，水流花落之时也依然紧簇自己的那个人，真的是他！

　　笔触跃然纸上，挥毫落纸，青墨顷刻渲染了洁若羽毛的纸张，犹如一朵初初绽放，灼灼芬华的桃花，悄无声息地，滴落在了怀中少女的心扉......

　　“莫秋 琅。” 他凝望眼前的字，悬笔逐字轻点，读出了声。

　　秋琅凝睇着宣纸墨字，寻着男子浑厚动听的低语，亦轻声跟着读了一遍。

　　寒夜簌簌，微风阅书。
　　寂夜红烛未燃尽，烛光孤影依缥缈。

　　屋内，花格窗棂上淡淡微光映出两张静好容颜，美作画卷。

　　沈尧离给她起名‘莫秋琅’，寓意为：
　　莫秋琅，莫甘浮生唯秋琅。

　　可他或许也不曾想过，
　　‘莫秋琅’ 亦可念作：漠丘狼

　　然而......

　　苍漠丘狼终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