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霁》之越

17、初霁

　　陆霖对舒瑶这事的接受度，显然远远超出初霁对他的预期。

　　大概是人经历了事情就会迅速变得成熟，初霁现在鲜少能见到他有情绪起伏的时候。她不在国内，无法陪在陆霖身边，也没办法及时知道陆霖的状况。热心市民Noah在一次聊天时知道她有这种顾虑，立刻承担起观察好友的责任。

　　他恨不能把陆霖每时每刻的行动都报备给初霁。当然，他用的是微信短语音，一条六十秒，一发就是一整页。
　　每次结束，都要问初霁一句：“你倔得窝的中文还可疑吗？”

　　初霁：[进步太大了/大拇指]

　　两方各有目的。但不得不说，Noah的确帮了初霁好大一个忙，从Noah口中，她知道了陆霖近期都一个和顾洵合作的项目进程，以及私生活安排。

　　他无暇再去顾及闲人闲事，只是每周末会抽出时间看看老太太。姚姨上次打电话时，悄悄和初霁说，陆霖陪老太太晒了一天的太阳，老太太表面没说什么，晚饭倒是没忍住多吃了一碗粥，之后又抱着陆霖送来的茶点笑。

　　“这孩子，可算是懂了老太太的心思，老太太现在就盼两件事儿。一是你的电话，二是周末。”

　　电话一来，初霁跟她聊闲话，她都能听得津津有味。
　　周末一到，她自小疼爱的孙子就能陪在身边。

　　即使中间有种种坎坷，但孙子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老人家嘛，到老了就图清净。老太太不求儿孙满堂，小小心愿就是孙子孙女陪她晒晒太阳，那两个儿子不要也罢。

　　初霁心中有数，算好时间，在这周末的下午，给老太太打了个视频电话。
　　电话一接，老太太就笑。

　　即使注重饮食保养，还是抵不住岁月侵袭。奶奶一张脸笑起来时皱巴巴，眼角眉梢隐约还能看出当年美人的风韵，看着初霁时眼睛亮亮的，一个劲儿地说“我宝怎么又给我打电话了？”“中午不是刚打过一个吗？”“你要好好学习，离奶奶这么远不就是为了学习吗？”。

　　初霁戴着耳机，头发扎了个高高马尾，一张脸蛋素白干净，正在洗中午做饭用的蔬菜。听完甩了甩手上的水，把脸凑到镜头前，开始抱怨：“怎么啦，现在就嫌我黏您啊？那以后怎么办？我要是有了孩子，估计也得跟我似的，整天要太奶奶抱。”

　　老太太笑意更深，慢慢又靠在躺椅上，开始小幅度地慢摇。阳光刺眼，但晒得人并不难受，何况还是孙子特意选的位置，晒太阳晒后背，不会对着正脸。
　　摇椅慢慢摇，老太太闭上眼睛，惬意又满足。

　　“等你们以后有了孩子，我就给你们带。”

　　初霁慢慢转头，看向视频那边的奶奶。
　　她犹记得第一次见到老奶奶的场景。

　　她小时候虽然嘴甜话多，但并不聒噪。老人家大约都喜欢活泼的小孩子，加之初霁小时候就长得漂亮，又跟舒瑶有些神似，老太太见的第一眼，就执意要留下她。
　　那时候，初霁并不是直接就能融入陆家去。毕竟在别人家里，放不开、寄人篱下，所有对周身不安全的阈值拉到顶格，经常在半夜惊醒。
　　一坐就到天亮。

　　直到有一天，初霁抱膝坐在床上静静等待天亮时，门被慢慢推开，老太太气音给姚姨说：没事儿没事儿，我就看她一眼，昨天打雷下雨的，也不知道她睡得好不好……

　　那时老太太的头发还是黑白相间，不是现在的银白，脸上的皱纹也比现在少很多，经常戴着个红宝石戒指，后来因为人老了，越来越瘦，指围一小，戒指也戴不住了。

　　中指手心处的戒环碰到门板，发出一声轻轻闷响。看见初霁的刹那，老太太错愕一瞬，随后反手关上门，慢慢走到她身边。

　　从门边到床边的短短几步，老太太完全看透了小姑娘的内心所想。坐下时，只是轻轻给她擦眼泪，什么都没问，只是低下头，像跟隔壁那个五岁大孩子说话时的温柔语气：“以后睡不着，要记得去找奶奶。”

　　头几次，初霁不好意思过去，生怕打扰老太太清梦。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她每次惊醒的半小时内，老太太总会推门进来，然后睡在她身边，拍着她后背，让她再重新入睡。
　　在老太太的怀里，初霁感受到了无尽的温暖和安全。

　　自家人离世后，她很久很久，都是脚踩不到地的虚空。
　　生怕被人嫌弃，生怕被人指指点点。

　　奶奶臂弯有力又温柔，轻抚初霁后背时，嘴里也会喃喃一些她们小时才听过的歌谣，说来神奇，只要老太太一来，初霁就能安心睡去。
　　就这么持续了一个多月，初霁终于能在这个家里一觉到天亮。

　　等她再长大一些，有一次老太太生病，初霁在她床边一夜一夜地守，姚姨看着她一张脸气色差得要命，边给她熬鸡汤，边慢慢感叹：老太太总算没疼错人。

　　初霁那时才知道，哪有什么“祖孙连心”，哪有什么“奶奶掐指一算就知道我们小初霁睡不好”……是奶奶不放心，等她睡着后，一次一次推开门看她。

　　难怪每次都能“碰巧”遇上。
　　难怪。
　　难怪。

　　有自己的例子在前，初霁很容易就能想象到奶奶哄重孙子睡觉的场景，一定也会哼那首她小时候唱的歌谣，再加以后背安抚，再难哄的小孩子到了老太太那里，也会安静地不像话。
　　但老人家，对重孙子也会及其溺爱，不能全交给她，自己也会好好管——

　　初霁说完，自己都愣了下。
　　她竟把自己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偏偏老太太不在意：“你们管教是你们的事，我才不会插手，但是不能打孩子……你俩哪一个要打孩子，我都不乐意的。”

　　初霁把洗好的蔬菜放进沥水的篮子，就看见视频通话里，有人递了只杯子放在老太太手里。皮肤很白，手腕上的红绳格外显眼。
　　初霁垂眼，看到自己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红绳。
　　这是初霁出国前，陆霖在寺庙求来保平安的。

　　初霁低头开始洗牛肉，耳朵却时刻保持高度警惕，生怕一分心，对面就出现什么不可逆转的局面。

　　老太太美滋滋晒着太阳，半分钟后才抿了口水，随后，陆霖才接了话：
　　“孩子的事以后再说，您得身体健康了，我们才能安心。”

　　讶异于陆霖能这么平静地在老太太认下跟自己的关系，初霁屏气，盯了奶奶半晌，也没发现她有一丝生气的痕迹，反倒还指挥着陆霖给她剥橙子。

　　电话挂断，周一诺刚巧伸着懒腰从卧室出来。她最近接了个给别人润色文书的兼职，昨晚又熬了个大夜，眼圈都是青的。迷迷糊糊抱着保温杯一口一口喝水，看初霁笑的开心，疑惑：“一大早的，怎么了这是？”

　　初霁先是低头笑，笑着笑着就把眼泪笑了出来，不知道她在手机上按了什么，很快又收起来，伸手抹了眼泪，走到周一诺边上，抱着她又哭又笑。
　　周一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大早就看见初霁情绪崩溃，有点手足无措，一会儿摸摸她后脑勺，一边给她顺后背。

　　初霁情绪来得快去得快，不给周一诺反应的时候，她已经摆摆手，边回房边说道：“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待一会儿就好了……”
　　周一诺再三确认过初霁只是情绪低落，才又坐回餐桌前，开始刷朋友圈。

　　网络缓冲的间隙，她给自己热了杯牛奶，又担心地看了眼初霁紧闭的卧室门。
　　初霁这人，每天活得洒脱快乐，见着谁都高高兴兴一张笑脸，正儿八经来英国哭过的两次，都是抱着她。一次是陆霖回国那天，再有一次，就是现在。

　　周一诺下意识觉得，初霁今天的情绪崩溃也是因为陆霖。
　　也不知道这个姓陆的崽子又做了什么事惹初霁这样难过。

　　周一诺咬了口面包，另一只手开始刷朋友圈，第一条，就是初霁最新的动态。
　　在三分钟前。

　　朋友圈一共有三张照片，第一张和第二张分别是初霁和陆霖的背影，一张像是在画廊，初霁侧颜对镜头，看画看的正认真。第二张是从高往低拍，陆霖斜斜背靠一棵树，指尖夹着一根烟，正低着头。
　　最后一张，是几天前的跨年夜烟花。

　　这张照片是周一诺拍的。彼时她站在两人斜前方，两人脸庞都被烟花映的发亮，初霁后背贴着陆霖胸膛，正在仰起头朝他笑。

　　初霁写：[跨越时间，是焰火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