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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2010年9月1日,湘南一中正式开学,高一的新生站了大半个操场,身后高二高三的师兄师姐们据说被容光焕发的新生们映照地越发面无人色。
      新生穿着自己的衣服,还处在夏天绚烂的时节,因此从高高的主席台上面往下看,仿佛绿色的原野上盛开着姹紫嫣红,学校后面的一栋居民楼十八层的窗户里挤了十二个人头,老头老太太刚吃完早饭扣着牙,趴在窗户上看热闹。
      新生欢迎仪式开了一上午,湘南一中几位重量级领导、年级主任、优秀教师、优秀学生代表轮番讲话,几束礼花在欢迎仪式结束时砰砰砰蹿上了天,大家热烈鼓掌,几乎被一中盛大的欢迎热情扑得晕头转向。
      这些都是据说,是杜斐后来绘声绘色向我描述的,九月一日当天我缺席了这场隆重的新生欢迎典礼,因为我吃西瓜吃得拉稀不止,实在走不动路。
      2010年8月31日晚上10时36分,我收拾好书包,坐在床脚有些惆怅,时间过得这么快,中考结束后几乎有三个月的时间,那时候觉得假期好漫长,富裕得攥在手心里好像是小孩得了糖,怎么都吃不完。
      我心里翻腾着万般情绪,一会儿忧伤假期过完,以后怕是再也不会有这么轻松的时光了,一会儿又好担心一中高手云集,能考进去的都是各大初中的尖子生,我进去了能排第几?我的心情随着我漂浮的自信心像过山车一样忽上忽下,后来完全被担忧占据了,然后我站在房间里像没头苍蝇乱转了几圈,忽然做出了一个完全不着调的决定——吃西瓜,壮胆!
      别人都是喝酒壮胆,我是与众不同的女子,于是我消愁壮胆的方法是——吃西瓜。
      于女士和外婆都睡了,我拿好钥匙轻声开门,下楼的时候心脏猛然跳得厉害,伴随着我下台阶的脚步扑通扑通扑通,我极少有这样的时刻,身体和头脑都在同时失控,大多时间,我冷静克制,按照条缕逻辑严格做事,出格两个字在我身上是笑话,然而现在,冷却已久的血液不再平静,它因为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和毫无道理的缘由像逐渐沸腾的水,我穿着家居短裤一路带着荡漾的傻笑奔到小区大门口,然后站定,面对着三个大垃圾桶,一阵夜风吹来,把我脸上的傻笑一层层吹平。
      北京时间22时49分,大街上寥寥行人,卖蔬菜瓜果的小贩早已收摊回家,我的西瓜到哪里买?
      橙红色的路灯把垃圾桶都渡上一层温柔光芒,我雀跃的心情在一点点平复,失落却一点点滋生爬到心头,上天并不打算给我任何幼稚和浪漫的机会,我的人生只能按部就班地在轨道里一路奔跑,身后许许多多荣誉奖章、成绩奖杯追随在我的身后,仿佛要当我的护卫,为我保驾护航。
      我习惯性地要把手插在口袋里,插了半天,才发现家居裤的侧边并没有口袋,两只无处安放的手尴尬地僵在身体两边。我笑了。
      很真心地笑了,好像排出了许多郁积的并不真实的心愿,我迈开腿,放松地在街上溜达,打算去远一点的那家大超市碰碰运气,在那短短几秒钟时间我很开心,说不出理由的开心,精神和身体达到通透,反而更加率性。
      北京时间23时13分,我用钥匙打开家门,轻手轻脚地抱着一个大西瓜进门,然后把它放在地上,累得喘了口粗气,我像一只老鼠,在黑暗里静悄悄地蹲在地上把西瓜从客厅滚到了卧室,之后到厨房拿了把水果刀,关上卧室门,进行一场秘密的美食盛宴。
      北京时间2时多少分,我疼醒了,肚子在翻涌,绞着劲儿疼,好像孙悟空进了我的肚子里,把我当铁扇公主折腾,可我并没有芭蕉扇可以给他,所以肚子疼得愈发厉害。
      卫生间的灯开开关关,十几次后,终于吵醒了于女士,我妈扶着卧室门口的墙,睡眼惺忪地望着同样扶着卫生间墙的我,唯一不同的是,我微微佝偻着身子,长发披肩,像一只重伤痛苦的女鬼,于女士看到我惨白的脸色后,瞬间吓醒了。
      接近天明的时候我发起了低烧,于女士喂了我一堆药,我没力气睁开眼睛看,肚子好受多了,只是全身没力气,我迷迷糊糊睡着,感觉于女士的手不时放在我的额头上试探温度,她的手很暖和,带着些许粗糙感,让人安心。
      我做了个梦,梦见爸爸的一些片段,大家都说小孩子不记事,可我记得儿时有关于爸爸的所有片段,他大笑,他生气,他严肃工作的脸,他面对故意捣蛋的我一脸的无奈和宠爱,梦境并非是完全平和温馨的,我的意识处在梦境和现实之间,所以我又有梦见了奶奶一家人。
      他们一家人。奶奶在葬礼上泪雨滂沱,挣扎着要站起来去抓我妈,她嘶哑嚎啕的声音让人为之动容,嘴里恶毒的话却让我对她提不起一点怜悯之心。
      她骂我妈是个克夫的女人。
      我始终记不清于女士当时的神情,是悲伤的还是愤怒的,是不是惨白痛苦的,我所记得的只是挣扎在前面如果不是被旁人拉扯着随时会向我们扑来的老人,于女士的手被我紧紧攥着,我分不清是我害怕想从她那里得到勇气,还是我想给她勇气,但我握紧她的手无形地告诉她,你还有我,你还有我,你还有我,我会保护你。
      我看到大伯家的那个男孩子一脸看好戏的兴奋和快乐,他躲避着我冷冷的刺骨的眼神,却依旧忍不住露出他无耻的快乐,而灵棚里的老人仍然在把歹毒的话变成伤人的针,一针一针刺向我妈。
      爸爸曾经告诉我,即使是女孩子也没关系,一样可以站起来保护自己爱的人。
      所以我冲了上去,给了那个血缘上被认定是我奶奶的女人一巴掌,狠狠的一巴掌,然后全世界清静。
      我终于睡着了。

      醒后已经是晌午,我睁开眼,亮得泛白的阳光透过外面枝丫婀娜的树拐到我的房间里,外婆坐在我身边打盹,我微微仰头,看到了她一点点打着瞌睡的脑袋,像所有老人那样微张着嘴巴,滴下晶莹的细丝。
      我爬起来,头有些晕,缓了一会儿,拿起枕边的纸巾给外婆擦干净。
      外婆醒了,惊讶地看着我,然后慌里慌张地把我一把按下,又是掖被子,又是摸我的额头,嘴里咕咕哝哝,怎么样了啊,肚子还疼吗,我试试烧不烧了,吃点儿饭把药吃了…
      她把温度计硬赛到我腋下,然后踮着小脚给我热菜去了。
      我愣愣地看着她小小的、慌慌的、急急的背影,啼笑皆非,她一直都把我当成很小的小孩子,实际上我已经长大了,不会像幼时一样天真无知,从我爸去世的那一刻,我就已经长大了。
      但全天下所有的外婆可能都觉得她们的小女孩小男孩没有长大,即使这些跟在她们屁股后面的小孩已经长得比她们高许多许多了。
      我伸了个懒腰,仿佛要把折腾了一夜的疲惫从体内体外排出去,不远处的一所小学响来礼炮的声音,不一会儿又有铿锵的音乐放出来,我支棱着耳朵听,今天是大大小小的学校开门纳客的一天,我因为一个西瓜,游离在这场热闹庆典之外,没有觉得可惜,倒是有一种意外获得馈赠的欣喜之感。
      我翘着二郎腿躺在床上想事情,肚子里空空的,其实有些无力,厨房传来慢腾腾挪动的脚步和塑料袋慢吞吞的窸窸窣窣,排骨的肉香味沿着缝隙散溢出来,一路奔到了我的鼻子面前,阳光普照,万民开心,我即将有外婆做的美味排骨吃,就这么忽然觉得,人生其实没那么难,某些时刻,蛮幸福。
      这些蛮幸福的时刻,是因为有家人在,家人烹饪美味的食物,香气充盈在空洞洞的胃里,因为有家人的爱和烟火气的饭食,人们就会一天一天健康平静地活下去,如同缓慢流淌的溪流,生生不息。
      当然,胡吃海喝除外,比如我昨晚缺心眼的壮举。
      热血沸腾,青春无敌,但缺心眼就是缺心眼。

      杜斐发来短信告诉我,她被分在8班,我被分在28班,我们之间看上去只差了一个2,但实际上却差了三层楼层以及好几十级台阶。
      而湘南一中的排班方式与众不同,班级号小的反而在最上面的楼层,也就是说我所在的28班在最低的一楼——不需要爬楼梯。
      我高兴坏了,不爬楼是我此生最后的倔强,因为我恐高。
      杜斐的短信息在我手机里轰炸,她总是喜欢发短信息给我,原因是她手机发短信五百条以内不花钱,而开流量却要花钱,不划算,于是我被迫跟着她倒退回了原始人。
      不过后来,我也渐渐喜欢上发短信,没有了网络里花花绿绿令人眼花缭乱的消息,我和杜斐的关系显得更加纯粹和珍贵,我从很早的时候就觉得,友谊会像亲情一样天长地久,至今仍这么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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