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所爱》时将

8、第八章

　　“林一，你点的什么歌？”纠结了一会儿，易南还是主动搭了腔。
　　林一转过头，才发现和易南离的很近，他高挺的鼻梁就晃悠在眼前。刚想往里挪一点，又发现自己和张卫之间也不宽敞。考虑了三秒钟，林一选择一动不动，立直身体。
　　“我没点歌，我唱歌特别难听。”林一稍稍低了下头，避过了易南的目光。旁边的张卫算是看清楚了，也闹明白自己肩膀上的那一下为谁而挨了，赶紧和隔了几个人的薛同吆喝了声，就一起出门了。
　　突然空出的位置，林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里坐了坐。随便点了首歌的易南，并没有走的意思，刚好严雨菲拉着沈凌风过来想要点歌，易南站起来从桌子中间拿了瓶啤酒，顺势就坐到了林一的旁边，也没理会林一和丁晓诧异的目光，修长的指头勾掉拉环，喝了起来。
　　林一的目光沉在易南漂亮的手指上，到底没说什么也没再往里挪。
　　今天图热闹，上的全是啤酒。又不知道谁点了几首特别炸场的歌，连林一都跟着摇晃起手里的啤酒，气氛算是彻底哄起来了。
　　易南半靠着椅背，腿被桌子挤的难受，他忍不住换了换腿，手撑着身体往回收的时候，碰到了林一的指尖。这次她没有像触电一样嗖的收回去，而是隔了两秒，才装作去拿桌上的啤酒。
　　易南把这看作是一种进一步，想想也是凄凉。
　　林一喝了口酒，眼睛盯着屏幕，看到了一幅很熟悉的画面，是陈奕迅的《K歌之王》，程杰每次唱K的必点曲目，MV早就看熟，连歌词都差不多背过了。
　　旁边那双漂亮的手指伸了出来，朝着刚唱完的宋立风勾了勾手。
　　易南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和陈奕迅不是一个路数，但很有味道。他唱歌的时候和平常一样很懒散，拿着话筒的手微微上扬，脑袋也是稍稍斜着，另一手搭在膝盖上，手指随着节奏轻轻敲着。
　　林一喜欢听易南的声音，听到“那是醉生梦死，才能熬成的苦”，她默默举起杯子，一口干了剩下的酒。
　　林夕的词，真是看透了世间的男女，不留一点余地。
　　开场拿的两打啤酒已经消灭了，宋立风又摁服务铃加了两打。男生都还没什么反应，已经有女生开始晕晕乎乎了。坐在角落里的严雨菲整个人缩在沈凌风的怀里，忘情的亲吻着。 刘晓婷和薛同，张卫一起玩骰子，假装看不到旁边的香艳。
　　李韵走了过来，坐在了点歌的位子上，漫无目的的翻了几页，还是没忍住转身朝林一说：“林一，你怎么不唱啊？”
　　林一又解释了一遍自己五音不全，但李韵似乎不想就此打住，还是热情的邀请。丁晓看不过去，刚想站起来，被林一拽住了。
　　不就是唱首歌么，再矫情也是没劲，林一站起来，易南急忙收了腿让她过去。林一输入歌名，很快点了首歌，还把歌置了顶。点完歌，林一也没打算挪地儿，就坐在点歌的位置，等着前奏过去。
　　“我多想回到家乡，
　　再回到她的身旁
　　看她的温柔善良，
　　来抚慰我的心伤。”
　　林一的声音微微有点颤抖，和她平常说话完全不一样，甚至有点像小孩儿的声音。调子基本是稳的，多好听也谈不上，但是很干净。
　　易南望着她的侧影，看着她高高的马尾轻轻的晃着，形状优美的脖颈，眼睛里闪烁着柔光。易南闭上眼睛，在心里勾勒她的样子。她表情很认真的盯着屏幕的样子，她双手捧着话筒一点点紧张的样子，她唱到副歌前话筒移开一点深吸一口气的样子。
　　不自觉嘴角慢慢上扬。
　　林一一张口，李韵就觉得自己赢定了。自己可是受过声乐培训的，一般很难遇到对手。她的头因为这种认知都抬得更高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周围玩闹的人都在林一的歌声中渐渐安静，大家听着歌，看了看认真唱歌的林一，都没再喧闹。
　　李韵一直斜着眼看着易南，他整个人侧过身隐匿在黑暗之中，看不清表情。可她能感受到，他在倾听，每一字，每一句的倾听。
　　这些都是李韵没想到的，歌还没唱完，她就好像要喘不过气，匆匆起身出了包间门。
　　林一唱完，大家鼓了鼓掌，丁晓站在沙发上恨不得摇旗呐喊。林一笑的有点羞涩，那种羞涩又是易南没见过的一面。
　　丁晓拉着林一去卫生间，两人一起出了门。路上丁晓愤愤不平的说起被逼着点歌的事，林一一笑置之，并没放在心上。
　　从卫生间出来，林一洗了手站在烘干机前烘手，突然而来的轰鸣声好像盖过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她拿开手，转身看见程杰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根还没点燃的烟。
　　“林一，咱们走吧。”丁晓一出来，就看见林一呆站在那。
　　林一不知道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她朝着丁晓，很勉强的笑了声：“你先回去吧，我和朋友说几句话。”
　　丁晓看了看视线那的头的高个男生，又转过头再次向林一确认了一遍眼神，才点了点头离开了。
　　林一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的走了过去。
　　“零幺，在新学校过得好吗？”程杰说完拿出打火机，蹭的点着了火，稍微躬下身子点烟。
　　林一低着头，声音像蚊子一般：“都挺好的。”
　　程杰也没说话，又吸了几口烟，整个身子半靠着墙，就那么看着林一。
　　她瘦了太多，刚才自己差点就没认出来。半年多不见，以前那个肉肉的小丫头，如今瘦的一身骨头。程杰觉得自己问得太多余了，这个样子哪里像过得好。自己在心里责怪她不愿意面对大家的时候是不是太自私了，从来没考虑过向来心思敏感的林一到底在经历些什么。
　　“零幺，我不想为谁说情，但是这么多年，大家都是真心对你，你不知道。孟辰现在…”
　　“程杰，别再说了，都过去了。”林一喝了两瓶酒，本来还一点感觉都没有，此刻情绪一上来，整个人都有点晕，头顶上嗡嗡直响。
　　丁晓回到包间，等了一下，还是不太放心，拍了拍易南的背，说了刚才林一遇见朋友的事，又补充觉得林一看上去不太想遇到那个男生。易南留下句谢了，就推门追了过去。
　　“零幺，有什么事咱们解决啊，你看看你自己一个人扛，把自己扛成什么样了。这根本不是你的错，孟辰是太冲动了，他也真的后悔，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程杰叹了口气，看着眼前满脸红晕，熟悉又陌生的林一，心里是真的痛。
　　自从出了事，林一的父母就帮她很快办理了休学，换了号码，甚至搬了家。他们之间再没有过联系。以前玩得好的几个人散的七零八落，大家心里都不舒服。孟辰的成绩更是一落千丈，到了高二，连实验班都没资格进了，本来顶着高一物理小天才的名号，高二是可以直接参加竞赛的，一切都泡了汤。
　　谁也不想这样，可是谁也不是无辜的。
　　易南老远就看见林一和一个高个子的男生站在墙边，那个人看着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名字。两个人僵持着，林一半低着头，小手攥得紧紧的。
　　易南没有走过去，原地点了根烟，静静地等着。
　　程杰太了解林一，她倔起来谁也拉不住。想起他曾经早早就看出孟辰对林一的心思，劝他表白要趁早。当时的孟辰就很无奈的摇摇头，说自己没办法走近她，说了也许就永远失去了。
　　现在想想还真是造化弄人，几个人里最了解林一，最包容她的人，最后却伤她最深。
　　程杰抬起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揉了揉林一的脑袋，林一明显的一怔但并没有反抗，此刻的酒精放纵了内心的贪婪，她也怀念曾今的时光，那个在大家庇护下无法无天的零幺。
　　“陈羽飞和苏星越，大家都在，跟我过去吧。”程杰叹了口气，起身就准备走。
　　林一一把拽住程杰的手，小声叫了声“哥。”
　　那句我不想去还没说出口，程杰回过身就一把抱住了她。
　　林一的眼泪唰地流了出来，积攒了太久的情绪像洪水一样汹涌而出。她放弃了和内心的自己抵抗，她像个赌徒一样放手让自己沉溺。太久了，她独自对抗那些黑暗太久太久了。那些不愿想起的眼神和无法再见的人，那句到了也没能对面讲出的对不起，那种被所有人误解和背叛的愤怒，那些一边机械的和心理医生叙述所有细节一边在心里试图永远的锁起所有过去的绝望。
　　易南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消失掉。他看着那个男生就那样抱着林一，心疼的拍着她的背，眼里也含着泪光。而在他怀里的林一哭的歇斯底里，肩膀不断地抽搐着，双手依旧攥着垂在腿边。
　　他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好像被抽掉了，周身越来越冷。他没有任何立场参与这场看似旧情复燃的戏码，扔了烟头正要转身往回走，注意到角落里还有一个看戏的人。
　　李韵从卫生间出来就看见林一和一个高大帅气的男生站在一起，那个男生长得很硬朗，可是看向林一的表情是那么小心又温柔。来不及嫉妒，她往里站了站，不想错过任何和林一有关的八卦。
　　当她看到两人抱在一起的时候，整颗心都要跳了出来。果然是个有过去的人，李韵掩饰不住的开心起来。
　　在这场热闹面前，李韵全神贯注，根本没有发觉自己喜欢的人在今天第一次把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这时的她心里早已经开始盘算着事情的下一步了。
　　林一哭够了，从随身的包里抽了张纸，擤了把鼻涕，抬头一看程杰的短袖上鼻涕眼泪湿了一大块，也给他递了张纸。
　　程杰接过纸，还是问了句：“真的不想过去？”
　　林一的声音还哽咽着：“不去了，我没准备好。”
　　程杰也没再勉强，他本来也不理解这中间的弯弯绕绕，只是觉得再怎么也得当面把话说清楚。林一看上去确实是比她想象中承受的更多，他也不愿再逼她。
　　“新手机号多少？”
　　林一小声的报了手机号，道了别，又跑回洗手间洗了个脸才回了包间。
　　到了包间门口，看见易南站在门口抽烟。林一没有力气再寒暄，推门就想进去。
　　“怎么哭成这样？”易南用手挡住了门，把剩下的一截烟扔在了地上。
　　林一没什么想说的，只觉得累到了极点。她看了眼易南，看他没有让开的意思，一弓腰从他胳膊下钻了进去。
　　易南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还指望她能给自己什么解释吗？在心里将自己从里到外嘲笑了一遍，转身离开了。
　　丁晓一直心不在焉，终于盼到林一安全回来，可是看着就是哭过了。她正想开口问，林一就解释了不舒服想先回家。关键时刻丁晓还是很有眼色的，让林一放心悄悄溜，自己等下给大家解释。
　　林一还没从哽咽中完全缓过来，眼睛再一次湿润。她抱了下丁晓，拿起桌上的手机就出门了。
　　在路边打车，上车，一路开到家，林一都还没有缓过神。脑袋里像有人在呐喊和嘶吼，刚下车，她就忍不住蹲在路边吐了起来。一波又一波的恶心让她快要无法呼吸，她被脑海中深深的恐惧所控制，那段一吃东西就习惯性呕吐的日子，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那些不适的感觉慢慢过去，狼狈不堪的林一坐在路边的树坑边上，因为呕吐生理性逼出的眼泪还挂在脸上。
　　林一忽然就很清晰地感受到了，心底的那个深陷泥潭的自己，一心逃避只想离开的自己，也是向往美好明天的。那个自己沉溺在过去只是为了赎罪，为了那场因她而起让一切都离开原有轨道的那场灾难。可是她从没有真正理解的是，那个自己也是在卑微的想要在痛苦中求得一次重生。
　　没人能告诉自己，是不是付够了代价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开始新的生活？是不是痛苦过绝望过就可以假装自己已经到了生活的“底”，可以开始期盼绝处逢生？是不是在这个没人知道自己过去的新环境里，就可以开始接受生活的示好，享受朋友的关心？
　　可是生活中没有观众，不会有人站出来，宣布内心的那个自己可以刑满释放。
　　林一生平第一次，想鼓起勇气，原谅自己。
　　她想像正常的同龄女孩一样享受青春，那种简单的下课结伴上厕所，周末一起出去玩的友谊，那种互相迁就互相包容的温暖和依靠。她再也不想去思考那么多为什么。她不想去在乎什么人生来就是一座孤岛，什么从小就寂寞，什么没办法习惯这个世界。她发现在经历了这一切后，这些曾经困惑着自己的事情变得那么微不足道。
　　林一想要勇敢起来，直视自己，不再逃避。
　　离开KTV，易南就找了网吧，随便打开了一个射击游戏。戴上耳机，在枪林炮雨中慢慢平静下来。
　　他记得自己见过那个男生，好像是一中本部的，初中和蒋文涛一届的，叫什么杰。
　　他暂停了游戏，手里握住手机，最后还是没拨出去。
　　今天太累了，他不想去面对了。
　　于是易南重新扣上耳机，继续厮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