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车》阿逢

2、Chapter Two

　　我沉默了一会。
　　“还没想好。”
　　“我没想那么早结婚，也没必要拘泥于那张纸。”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不明白他是在表达赞同还是别的什么。

　　有音乐其实很好。至少在没人说话的时候，车里的气氛并不会太尴尬。
　　我们可以假装都在欣赏音乐。

　　等到这首歌停下来的时候，他终于再次开口了。
　　“上次我参加一个婚礼的时候，放的就是这首歌，歌词氛围还挺适合的。”
　　“……嗯。”
　　“你们婚礼的时候，也可以放这首歌。”

　　我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
　　视线里一片昏黑，连路灯也不怎么明亮。我盯着前面车渐渐远去红色的两粒车尾灯，踩了油门。

　　我突然开口：“你是特别喜欢婚礼，还是特别喜欢这首歌？”
　　他顿了顿：“都还行。”
　　“那你可以把这首歌加进你的歌单里去，”我说，“毕竟你已经有了一个车载歌单，也可以再建一个婚礼专用歌单。”

　　我不知道我说的话哪里好笑，但是他突然就笑了出来。
　　我绷紧的神经，随着他这一声笑渐渐松开。

　　我突然有些懊恼，对自己刚才的话。
　　如果不说，是不是好一点？

　　“开慢点，”他笑完了，又开始说话，“你快跑到七十了。”
　　我先踩了刹车，之后才看了一眼仪表盘。车速从六十八开始逐渐往下降。

　　“刹车可以轻一点，要不速度一旦降得很快，容易晕车。”他侧头，“你会晕车，对吧？”
　　我“嗯”了一声，脚下刹车的力道松了松：“有一点，但是开车的时候不晕。”我忍不住转头，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他眼睛很亮，即便是在昏暗的车厢里，也能看得很清楚。

　　尤其当他看你的时候。

　　*

　　第一次见面，还是大学。
　　明明是同级校友，我们却从来没在学校里碰见过。男寝挨着南门，建筑系的学生在东苑上课；女寝挨着北门，管理系的学生在西苑上课。
　　两条平行线似的走了四年，最终我和老文在同一家实习公司相遇。

　　确定关系后一周，老文带我见了朋友。
　　昏暗的小酒吧，桌上放着两提科罗娜。

　　八人台的顶灯光松散地打在身上，杂乱的人声中，有一个人歪歪斜斜地陷在沙发里，抬着下巴仰视着看我。
　　霓虹灯转了颜色，黄色的红色的绿色的紫色的光贴上他的皮肤。斑斓流彩从他脸上停留又离开，像是漏过教堂玻璃的日光，神圣而美艳。

　　我同他对视了片刻，他唇角勾了起来。
　　他朝我的方向伸出手，皮肤紧绷绷地扒着骨节，像是想要谁拉他一把似的。我下意识地伸手，可刚伸到一半，他人已经站直了。
　　我避开他眼里细微而狡黠的笑意，目光在他柔顺发亮的及肩长发上停留一瞬。

　　“他是我们寢的艺术家，大学就拿了国奖，大三就开始在设计院接活。”
　　我点了点头，露出得体的微笑。

　　我被安置在卡座中间，脊骨贴在沙发背上，手里不知被谁热情地塞了一杯酒。
　　冰块叮咚，寒气漫上指缝，凝结的水水珠还未滴落就被席间的热络逼得蒸发。

　　他换了座，继续松垮地把自己塞进沙发，时不时随意地搭上一两句话，再笑上两声。不说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像是磁带放到最后剩下的残音，在耳膜上留了印子，实际却早没了声儿。
　　我的视线从他结实的小臂线条顺着往上，到肩膀，到颈项，到瘦削的下颌。
　　然后与他对上。

　　我立即偏过头。

　　*

　　酒精淹了脑子，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夜风凉飕飕地刮过我的脸。我眯着眼，凑到窗前大口吸气，要将这凉意吃到嘴里。

　　有缠吻着的男女经过身后，吮吸和喘息的声音粘稠热烈，我迷瞪地转过头盯着他们看了好几秒钟，视线里好像出现了两条纠缠的海产市场里的鱿鱼。
　　触手和吸盘缓慢又紧实地贴着对方，我看见细白的手臂被压出一道红痕，那人的吊带被拽开了。

　　我只能走开。

　　走下楼梯，到了拐角。
　　我看见有个人斜靠在栏杆上，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头发。

　　我停下脚。
　　脑子里迷蒙的醉意散了大半。

　　听见声音，他慢悠悠的转过头往上看，脖颈处拉紧了，皮肤透出了微青的血管。
　　“你好。”我说。
　　他的手指穿过黑发，慢慢捋下来，从鬓角到发梢。
　　“好。”他眼睛眯着，没有焦距似的，他点了点头权作招呼。

　　我继续往下走。楼梯上经年的酒渍凝成黑泥，有气无力地扒着我的鞋底，随着我的每一步发出嘎吱的声音。
　　这里实在很安静。强弱交替的电音像是被隔绝在玻璃罩子外，在同一时刻离得很近却又很远。
　　我开口：“那我就先回去……”

　　“你有皮筋吗？”
　　他打断我。

　　我顿了顿，从手腕上解下一根递给他。
　　他接过那根粉色的皮筋，低头端详着，指腹还在接口处的小蝴蝶结上捻了捻。
　　他哧了一声：“有黑色的吗？”

　　我们的目光在我空荡的手腕上交汇。

　　“那你还要吗？”我看着他仍抓着的那根粉色皮筋，想拿走。
　　“要。”他干脆地开了口，抬手就将脑后的头发拢住，捻着那根皮筋绕了个环，熟练地扎成一团。

　　“你要有黑色的皮筋，下次给我一根。”他一边扎头，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我也想要套在手腕上。”

　　没来得及开口应下，他已经靠近了。像是你家屋檐下住着的那只燕子，你从未对它有任何期待，可某一天它却忽然从它的窝里落了下来，理所当然地停在了你的肩膀上。
　　我对上他那双近在咫尺的亮晶晶的眼眸，几乎能感觉到他的呼吸。

　　“好看吗？”

　　他恰到好处地偏过头，朝我展示他的发髻。
　　发梢蹭过我的脸。
　　“还行。”我说，胃里提的那口气没能落下。

　　那只粉色的蝴蝶，在他脑后颤悠悠地，快要飞起来了。

　　时隔一年多的更新。
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