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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豫章卷·三 ...

  •   门内只见一名身着蜜色长衫的青年正端坐桌边,听到叫喊后自然地转过头,面目平和,对少年说:“可算回来了。你去哪儿了?”
      “君兰哥,你怎么都变得跟茗兰哥一样了。唉……我去江右吴家的府邸了,见到了吴二公子和他那个十岁的小弟弟。吴家现在真是败落了啊,院宇人丁稀少、态势凋敝。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少年本来活泼的声音忽而转成淡淡的忧郁。
      “吴府之事,我们外人不好深究。”戚君兰叹道,“你怎么就这样一个人去了呢?说是造谒,但只身孤影空手而去,多少于礼不合。”
      少年尴尬地笑笑,心道:君兰哥近年真是越发规矩严肃了,怎么会这样呢?小时候的君兰哥还是个调皮鬼呢,甚至当过戚家的孩子王,怎么就变成现在这副模样了呢?这时的戚君兰身上总是盘桓着一股郁结之气,让人感到有些沉重。
      戚君兰对少年上下打量了一眼,一转念,问道:“你就这番打扮去的?”
      少年点了点头。
      “自报家门、姓名的时候你说了什么?”戚君兰十分谨慎地接着问。
      “我……我说是江苏戚氏小辈戚君兰。君兰哥你别怪我,我是真的不想用我那女孩子似的名字。爹也真是的,乱取名字,一点江湖英气都没有。”少年心虚,从认错改为了埋怨,无缝对接。
      戚君兰无奈地叹道:“反正江右也没人认识我们,你爱用我名字就用去吧。”而后放下手里道经,站起身来。“还不用午膳?别在这儿絮叨了,茗兰得等急了。”

      吃过午饭后,三人就离开了客栈。他们穿过热闹的街市、路过鳞次栉比的住宅,一直出了城门,去了郊外。江西的山水之美便隐在这样的郊野之处,清风扑面卷着千里秋意,青峦纵横又如翠色欲滴。
      他们步行了一段,便到了渡口、上了小船。戚茗兰招呼了一声,“还烦渡我们去青峦观。”渡船人不解,再问了一遍。戚茗兰报了山名摆渡人才明了。
      三人坐定,在微寒的水风中感受到了江西不同于江苏的美。舟行十里磨九泷,篙声荦确相舂撞。江西山水并非纯粹的柔和,山之筋骨里暗含刚硬的劲头;但也不都是崎岖壮伟的险景,多处所见只觉令人轻松愉悦。江右的地理位置处于中庸之处,景观自然也有几分谐调的温和。
      不过多久,船就靠岸了。一行三人驻足于山脚,远远可以眺见那山顶的建筑,是一座道观。那道观就是戚茗兰所言“青峦观”。
      三人平素武功练习得勤,体力充沛,不多时就上了山。近看才知,这青峦观就是一座非常标准、平平无奇的道观,既无精雕细琢之风,又没有日益荒芜的态势,只是,正常得有点不正常。从戚家出门前,三人被年高六十有四的戚家家主戚道之唤进戚氏正堂,十分严肃地交代他们要将戚家代为保管的“山河剑”送还给青峦观的“古岚道人”。爷爷那种极其认真的表情是非常少见的,想必事情一定很重要,“古岚道人”和青峦观一定不同寻常。但当他们站在青峦观大门前时,顿时被一阵迷惑与难以置信所淹没了。
      戚茗兰上前去敲了敲门。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一个道童才来应门。那道童大概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眼里却没有一点稚气,那暗淡的瞳孔里透露出浓浓的消极与出尘。
      道童微微一作揖,没有说话。接着转身,缓步而走,甚至没有示意三人跟上。环环绕绕,他们终于被带到了一间堂厅里。道童退至门外,终于开口说话了:“古岚道人等候已久。”
      三人一惊,面面相觑。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隐居的道人竟然能预料到他们的到来,莫非果真道法深厚可知天命?未能度过惊诧的余波,道童就将门关上了。接着,另一侧的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刺耳的响声。一个中年男子从中走出。
      中年人身穿深青色道袍,头戴高冠,手持拂尘。他的年纪本已年近半百,但因其素习武功,又从道业清心寡欲,面目看起来也不过三四十岁。他的脸色温和,慈眉善目,气质脱俗,三人不禁暗度这道人年轻时候必定英俊潇洒。
      戚茗兰第一个从令人讶异的氛围中走出来,上前弓身一揖,恭敬地称道:“古岚道人。”另两人见状,也上前鞠躬。
      道人微微一笑,说道:“三位不必多礼。”而后将眼神在三个年轻小辈的身上扫过,最终落在那少年人的身上。
      少年人察觉到了古岚道人的目光,于是直起身来,向前走去。他停在道人面前,将腰间那把与他身形完全不符的重剑从衫上卸下,弓身奉在古岚道人眼底。然后脸朝地面,又操起了一口官方客套话:“小辈及两位兄长来自江东戚家,奉家主戚道之之嘱托,向前辈奉还戚家寄管旧物山河剑。”
      古岚道人的眼睛还只是盯在少年身上,并没有去理会那把剑。“寄管?”他爽朗地笑道。“戚道之也真是……”正堂大而空旷,他的笑声似有回荡之势。
      少年被那笑声惊得抖了一抖。
      古岚道人保持着笑意,接过了剑,问眼前人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心下发颤,慌乱中瞥了一眼身后的戚君兰,见对方严肃地微皱着眉。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便道:“鄙名戚君兰,表字喻理。”
      道人轻哼了一声,似是存疑,但也没有深究,而是继续盯着那少年看。少年被盯得身上发毛,但也不敢动——毕竟他们对这古岚道人没有丝毫了解,哪知对方的慈眉善目是不是装出来的。
      道人在一瞬时瞄到了少年身后的戚君兰,顿时察觉到了他身上微微的抑郁之气。于是他高深莫测地向着他问道:“这位公子可是悖逆心意做了什么生忧结郁之事?”
      戚君兰一时脸上溢满了惊诧。他急忙道:“道人有心了。在下并无忧郁,还请前辈宽心。”
      古岚道人转过头,轻轻叹了口气。
      “烦请诸位代古岚道人向戚家主致意。”道人留下这句话,便转身又从偏门走了。

      三人复又下山,一路辗转,再到江面上已是黄昏时分了。戚君兰这时才开口:“你那时是做什么?那种场合都敢报我的名字?”
      “二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当时太慌了……”少年勉强地笑笑,“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我好好地用我自己的名字。我的名字可好听了,念起来可顺溜了。我不叫戚君兰,戚君兰是我二哥……”少年渐渐胡言乱语了起来。
      戚君兰懂得那种见到前辈时的压力,尤其是在对古岚道人没有丝毫了解、还含着对未知的敬畏的情况下,少年的反应也情有可原。又见少年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重压下恢复过来,便不再追究、不提此事了。
      下了船,三人原路返回。弯弯苔径引青松,苍石坛高进晚风。从郊野走到城关,过关入城,又到客栈,三人已是风尘仆仆。刚进店门,就见一个身着华服锦袍的中年人坐在门侧,一看到三人就站起身迎了上去。
      “三位小公子,鄙人是戚家安排在江右一带的商贸总管,接到传书,特来照应三位贵人。鄙名魏组均,公子们唤我’魏管家’就好了。”魏组均憨厚地笑着。
      “怎敢,魏伯拘礼了。”戚茗兰一揖,和顺地笑。“不才在下戚茗兰,表字朝宇。家父戚延礼,在戚家素来是管理财务的,所以于商贸要事还略知一二,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还请魏伯前来相商。”
      “原来是朝宇公子,久闻大名。”魏组均伸手示意三人去雅间交谈,并边走边说:“至于商贸之事,近年来戚家在各处的苏绣产业都蒸蒸日上,尤其在江右,近年一入春就脱销,还不过四月就得补货了。”
      四人在雅间坐定后,魏组均接着说:“销量大,存货少,戚氏苏绣在江右市面上的价格就水涨船高,有的地方还卖出过天价,白赚了百姓不少冤枉钱。这市价可一定得压下来,否则投资苏绣的人会越来越多,市场竞争强了,以后容易出问题。不知朝宇公子可有对策?”
      戚茗兰答道:“不如先将各地存货先调一部分来江西应急,同时用多的收益再来置办新厂,以应来年的需求。”
      魏组均笑言:“鄙人不才,正有此意。只是沟通之意,还烦公子与各地商户联络,魏某只是江右一带的管事人,权限不高。”
      戚茗兰忙答:“在下即刻通报家严,魏伯费心了。”
      然后又是一阵客气与絮叨。坐在一旁的两人全程听着,却没有听到任何他们感兴趣的话题,于是也只是敷衍地微笑着以示尊重。
      不多时,天黑夜至,几人用了晚饭,正待回房,魏组均就邀请道:“三位公子,魏某在此地接待,岂敢容三位屈尊于小小客店?若贵人不嫌弃,还望三位移步寒舍,暂留几天。鄙人已命人收拾好厢房,只待贵客应允了。”
      戚茗兰和戚君兰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转向魏组均,说:“有劳了。”

      魏组均的家宅里,四处都流露出富气。夜晚的魏家灯火通明,亮光照在各处的金银饰物上,闪得晃眼。三人从镀金正门走入这豪宅的时候,都微微感到不适。戚家虽是世家,家大业大、库存丰富,但从来不会这样明显地将家底摆出来炫耀。戚家的潢饰重于凸显古风而非贵气。这魏组均的府邸却恰恰相反。
      魏组均带三人径直去了厢房区。与其他各处完全不同,厢房的布置简洁而精致,没有任何浓墨重彩的饰物,连燃香都改为了清淡的檀香。院舍的园林透出清雅之风,繁花和野草一样都被剔净了;室内摆设的多为翡翠玉器,金和银的饰品没有了踪迹。三人即知,魏组均先前所说的“命人收拾好厢房”,原来是这样大费周章的布置。
      三个素喜清静、不好铺张的戚家年轻公子,就这样对魏组均产生了一丝好感。
      次日,才刚住进魏家的三人就遇到了一批访客。被请到大厅后,他们才知,来访者是当地的世家江右苏家的子辈。昨日才在吴府与苏家大公子有过一面之缘的戚家少年顿时慌了神,只怕对方认出来造成尴尬。毕竟,苏大公子在外被吴家二公子摆了一副臭脸,享受了一次被“开门送客”的待遇,还让一个少年旁观了,这种事要是别人知道,可不知有多丢面子。
      少年正紧张,来客就已经被请入大堂了。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对孪生姐妹,年纪轻轻。两人相貌几乎完全相同,都是两弯柳眉、一双桃花眼、两抹红润的面颊,很是俏丽。两人一个身穿红衣,一个披着紫袍,衣冠都是绣满花纹,显得艳媚。两人的神情都是活泼而不失恭顺的。她们身后是两名青年男子。一个穿着白衫锦袍,外衣上缀了许多金丝的绣纹,白与金相衬,显得既素气又贵气。从男子的相貌中可以看得出干练,兼之气场强盛,竟让人险些移不开眼。这个青年男子的旁边,便站着少年昨日所见的略显憔悴的苏大公子。他仍然穿着淡青色长袍,即使站在散发着青春气息的同门兄弟姐妹身边,依旧抑郁不减。少年看到他,却并没有吃惊,而是为他的神容间的憔悴而生发一丝怜悯。
      孪生姐妹中身着红衣的走在最先,她停在戚家三人的面前,较为恭敬地弓身一揖,然后开口说道:“三位贵客来到江西,苏家有失远迎。昨日得到消息,今日才来叨扰拜访,还望各位海涵。”她的声音清脆而温柔,“在下江右苏家子辈苏寐,字夕宇,此为舍妹苏柳,表字暮宇,”她逐个指向身旁的人,一一介绍,“这是家兄苏似宸,家兄苏伯莱。”
      少年闻言,略觉疑惑。苏大公子苏子星,字伯莱,年已廿八,是家中长子,与一干弟妹出门,竟不自己交涉而让年纪尚轻的妹妹来言语客套,着实使人想不通。少年只见他既不骄也不恼,从容地站在众人身后,而且几欲一言不发。
      戚家这边,戚茗兰上前和苏寐沟通。戚茗兰和戚君兰本就同岁,虽君兰年长,但因君兰向来喜静、自小长在深宅大院里,茗兰所接触的社交场合比君兰多很多,于是戚茗兰接揽了三人出行的所有应付任务。他镇定而稍显疏离地说道:“久仰。若非我行三人方才住定,今日本应前往苏府造谒。诸位屈尊而来看望我等不才之人,在下心生感激。”接着他也介绍了这边戚家三人的名字。一番一听便知并不来自真心的话过后,他才问道:“不知今日几位前来有何要事?”
      苏寐宛然一笑,说道:“只是前来瞻仰三位公子真容。以区区苏家,能有何要事呢?”
      于是几人进行了一段冗长而无聊的寒暄。苏伯莱则一直伫立,一言不发,只是偶尔将目光从正在滔滔不绝的戚茗兰转到他身后的少年身上。
      直至送走苏家来的四人,少年都未能解其意。苏家人来看他们是为了什么?真的只是遵循礼节吗?可武林世家、江湖人士之间一般是不会拘于这等繁文缛节的啊。况且戚苏两家并非旧识,此番前来绝非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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