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4】 ...
-
巳时已过一刻,孟霜笖仍窝在床上。
其实,孟霜笖卯时末便醒了,但实在是犯了这春日疲懒,偏赖在床上不愿起来晨练。
只见孟霜笖衣衫不整的便从床榻下来匆匆从博古架上抱来大燕地形图,就又小跑回了床上。
之后便窝在榻上研究起大启地形图了。
边研究还边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没事的,没事的,就是少练一天,功夫不会大退的,而且吧,我也没浪费这晨间时间。你看你看,我还在研究地形图哩!
这一研究就研究了两个时辰。直到秦媪来敲房门,孟霜笖才堪堪从床上起来,开门唤了人来。
等孟霜笖洗漱完毕,秦媪便端来了面片汤。
“秦娘,给我来杯蜂蜜水就行了,饿过头了吃不下这面片汤了。”孟霜笖对着面片汤皱眉拒绝道。
“哎呦,姑娘你这不吃点可是要饿出毛病的呦”,秦媪作焦急状。
孟霜笖怕秦媪要开始絮絮叨叨,连忙开口,“秦娘,可否去前院看看丞相是否归了,回来了的话,就来告知我一声。”
秦媪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听孟霜笖有事要寻丞相,默了声,便迆迆然向前厅走去。
走至门口时,秦媪将手中的面片汤交给了守在门口的婢女丹若,“去给姑娘上蜂蜜水来。”
孟霜笖喝了点蜂蜜水后,就去了书房。
直到将近正午,丞相白泉才从宫中回来。秦媪刚想说话,白泉就先对她道,“中庭摆饭,将西苑的姑娘唤来。”
还不待秦媪回答,白泉便匆匆从她身边走过。
今日朝堂之上,今上封魏燊为大都护,魏燊又向今上请婚,看来邱玉山上一定是要有动静了,霜笖该回去了。
白泉边想着边踏进书房,恰看见孟霜笖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
“不秋”,白泉走到案几旁给自己斟了杯茶,“魏燊向瑞泽帝请婚了。”
孟霜笖头也没抬,手中继续写着什么,“看来我要回邱玉山了”
白泉见孟霜笖始终平静的样子,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终于,孟霜笖放下了笔,将写完的纸条平铺,对着最后几个字轻轻吹着。见笔墨差不多干了,便将纸条攥成一长条,塞进了右手边的鎏金簪里。
孟霜笖扶着发髻将簪子插了上。
“舅父,不秋要启程回邱玉山了。我在邰月楼定了桌酒席,在三日后。舅父可否邀魏燊来”,孟霜笖停顿了下。
“你是担心今上不会允婚”白泉问。
“不,今上会允婚的。但……还不够,我们还需要百姓的悠悠众口”孟霜笖微叹道。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在满大燕的百姓心中,孟霜笖就是凤命。当年放出谣言的人有多么想用这句谶言绑牢孟霜笖,那么如今孟霜笖出嫁魏燊的消息,就能在百姓之中掀起多大的风波。
但在这风波之后,孟霜笖又当如何自处于世呢!
“不秋,你可是真的想好了?嫁给魏燊是能捅开如今这粉饰太平的窗户纸,但是你也将永远的失去孟霜笖这个身份了”,终于白泉将他犹豫不决的话说了出来。
见孟霜笖若有所思却终究平静的神情,白泉继续道:“你要用孟霜笖这个身份活着嫁给魏燊,然后在找个借口让孟霜笖这个身份死去。那你呢,从今往后成为这棋局之中的暗棋吗?你分明清楚……”
“舅父!”孟霜笖打断白泉道,“如果我嫁给魏燊,并一直活着,那么,无论将来局势如何,若魏燊最终登上了那个位置,百姓只会说从魏燊求娶孟霜笖之日起,他的狼子野心就已昭然若揭。”
孟霜笖目光坚定的看着白泉,“这些年来,今上势弱、外戚当权,而造成如今这般局势的根源皆在于十年前。如今官场贪腐深重,百姓疲于挣扎,我们只有助魏燊登上帝位,才可能改变这种现状。而孟霜笖这个身份的逝去,才能让魏燊更牢固的掌握皇权。并且,这样于不秋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自由呢!”
说完这句话,孟霜笖自嘲般的轻笑了声,而后走出了书房。
白泉看着孟霜笖带着有些许落寞的背影,眉头紧皱,双唇紧抿。
自由!或许对于那些被藏在深闺里,从不知天下事,却向往江湖的大小姐来说,这是一项可以让她们抛弃生命的诱惑。但是对于孟霜笖来说,她从来就不向往这样的“自由”。
五岁便被送上邱玉山,修文习武。为了避人耳目,白孟两家皆不太与孟霜笖接触。便是孟谨、白芷也是一年上不了三趟邱玉山的。
白泉其实一直能感知到,比起仗剑江湖,孟霜笖更加向往的是能过一天作为孟家人人娇宠大小姐的日子,能与父兄母亲一堂其乐融融的日子。
还记得,孟霜笖接了密诏刚从邱玉山下来入宫的那一天,孟霜笖笑着对宫里的那位说:“自古以来,修得文武艺,便是要货与帝王家的,看来霜笖也不能免俗了。”
但是,只有白泉看见了孟霜笖坐在回城的马车上落寞的神情。
彼时,孟霜笖问白泉:“舅父,你说如果孟霜笖死了的话,那我是不是就没有身份可以回家啦?”
瑞泽十三年,嘉月廿六。白泉会燊于邰月楼,酒足饭酣,隐显潘杨之睦。
而后不久,定京城中便传遍了,说是魏燊将与孟家结亲,娶的便是那位承着“凤命”的孟霜笖。
在定京城这条河中,河底的暗流涌动终究是在水面上泛起了圈圈涟漪。
本是艳阳高照的天,真是说变脸就变了脸。刹那间聚起的乌云扩散了整片天空,远方传来了轰鸣雷声,紧接着就下起了豆大的雨点儿。惊得官道上的行人连忙躲进了就近的驿站。
驿站中,一个一身黑衣的小哥儿,坐在窗边休息,看着楼下的行人纷纷躲进驿站。
白穆忱近日来一直在这条官道上徘徊。这条道是定京通往明都必经的道,也是从定京到邱玉山就必须要经过明都。
白穆忱随着大多行人一起挤进了驿站。
刚上二楼,白穆忱就注意到了坐在窗边的黑衣小哥儿。紧接着,白穆忱就想起了前几日收到的那封信上写的“孤身貌美、男扮女装、身手了得”。
白穆忱之所以这几日总在这官道上徘徊,还要从几日前他收到的那封信说起。
几日前,白穆忱正赖在床上不愿起床。突然,小厮冲进他院里敲门,边敲还边喊着,“五公子!五公子!家主来信啦!”
岭南白家家主正是白泉。
“哎呦喂!嚷嚷什么啊!老顽童不是时常来信,有什么可嚷嚷的!”
白穆忱赖床的静谧时光被打扰,很是生气。
在说,白泉的两个儿子白宗昭和白宗朗分别在岭南和寿春城任巡抚,整日忙的神龙见首不见尾,自是没有时间应付自己家这个爹。小辈儿中就白穆忱未出仕,且整日教坊赌场,无所事事,故白泉总喜欢给白穆忱写一些无甚重点的家书。
譬如,上个月来书说“定京落雨,为伯突然想念起了岭南的荔枝,子渊可是给为伯搞两框来。”
白穆忱字子渊。
又譬如,上上个月来书说“为伯今日与人下棋,差点被人赶出府去,子渊可是要归来为为伯报仇。”
又譬如,上上上个月来书说“诗礼银杏、酿茄子、金陵丸子、炸响铃,偶然读到南朝虞宗老先生的《食珍录》,只觉口齿生津……”
故而对白穆忱来说,收到白泉的家书并不算什么事。今这小厮莽莽撞撞的打扰了白穆忱的清净,真是烦人。
“五公子,这次不一样,这次不是家书,这次送信的不是邮栈……是雕旗卫”
“啥”白穆忱一个鲤鱼打滚从床上翻身下了地,“我就出来。”
雕旗卫由岭南白家的府兵中最为优秀的十人组成,直接听令于家主。由他们经手的往往是极为隐秘或者重要的事情。
可见,这次来的可不是什么家书,来的是……家主令。
信上没说缘由,也没道目的,就是让白穆忱去官道上等着,等到了一个“孤身貌美、女扮男装、身手了得”的女子,然后保护她直到绝对的安全。
这封信可是难住了白穆忱,且不说这信上写的那女子的特征极易混淆,就是这“身手了得”又不会写在人脸上,总不能让他去故意找茬试试人家身手吧!
而且什么叫绝对的安全啊!
看起来像是个无休无止的任务啊!
但是,经过一天一夜的分析,白穆忱还是到这官道上傻傻的徘徊,等起人来。
直到今天,他看到了这位黑衣小哥儿,白穆忱有种预感,这就是自己要找的人。
于是,白穆忱走到了黑衣小哥面前,自认为潇洒的撩袍作揖,尔后坐下。
“敢问姑娘可是要去邱玉山?”白穆忱问道。
黑衣小哥儿疑惑地盯着白穆忱,手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贴着的胡子,然后翻了个白眼。
因为这一路回邱玉山一定要小心,不能暴露踪迹,故孟霜笖思忖一番还是决定作男装打扮。
鉴于上次轻易被魏燊认出自己女扮男装,孟霜笖这次特意换了一身黑色,还给自己贴了满脸的胡子。所以这次,孟霜笖坚信没有人能认出自己是在女扮男装。
是以,当面前这位仁兄称她为“姑娘”的时候,孟霜笖仍然坚定的认为自己的易容非常完美,是面前这位仁兄眼神不太好。
白穆忱见黑衣小哥儿不理人,仍是不放弃,“敢问姑娘可是身手了得?”
孟霜笖给自己这一路上的身份定位是“糙的一批得冷漠江湖剑客”,故孟霜笖没有说话,只是冷冷的将腰间的剑拍在了桌子上。
见状,白穆忱在心里默默念叨“女扮男装,符合;身手了得,应该符合;孤身,符合;貌美的话,这满脸胡子的我咋看得出来!”
于是为了验证面前这个小哥是否是个貌美的,白穆忱又问,“姑娘可否撕了脸上的胡子让鄙人一睹芳容?”
孟霜笖真实地觉得面前这小哥的脑子不太好,并不愿与其过多纠缠。
况且这驿站中的人越来越多,孟霜笖担心泄露身份,便拿过身边的蓑衣和雨笠套上。
接着,孟霜笖双指放在唇间吹出一声哨响,一批黑色的高头大马便向这边奔来。
孟霜笖双手撑住窗沿便翻身越出了驿站,恰落在跑来的黑马身上。
“驾!”一声,便冲了出去。
驿站中的人皆是一惊,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见一蓑一人一马在大雨中狂奔。
白穆忱震惊的看着雨中那个身影,小声的念叨,“牛逼,是个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