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良缘》可乐兑水

4、第四章 因果

　　第四章 因果

　　珠帘后是蜷伏侧卧的男人，阶下地毯上坐着一琴师抚琴，古筝声声。相隔约有十三四步远，二侧有诸大臣和宫廷侍卫，无机行刺。
　　退下。那男人对左右下命道，怀里美人指尖捻着紫提子，剥了一颗送入男人嘴里。他嚼了没几下便吐出来，着一袭华贵锦裘，衣摆下坠，随地流漫拖曳。
　　他低眉垂眸看了怀里美人一眼，又抬眼看凝视琴师，头目眩晕，发觉看不真切。他便缓缓地启齿道：你……上来。
　　怀里美人宛如失了恩宠，惶恐起来，容颜失色。男人视若无睹。两旁侍卫大臣中留了个心眼的人，早细察出了不对劲之处，然而又说不清哪里有蹊跷。红颜生祸水，古来便有周纣王为妲己走向毁灭，而琴师不过是个放浪弹琴的男人，陛下难不成还贪图男色？要真如此讲出来，下个被砍脑袋的就是自己了。
　　当殿直呼一声陛下，也没有回应。不得陛下命令还无权拔剑，只得忍气吞声四处张望。
　　琴师漫不经心，只继续弹奏。仿似哪怕这权力弥天，盖了这孤城，也压迫不了琴师一人。等一曲终了，琴师才小步上前。
　　你是什么人？皇上向前倾身，轻捏来者下巴，将其细细端详。
　　诸葛青犯恶心，强忍生理上的不适，表现出和颜悦色，答，回陛下，一琴师而已。
　　嗯，一琴师。此曲甚好，异域曲谱和古筝结合得融洽，而缺了词作可谓是一遗憾。皇上眯眼，继续道，说起来，三百年前，中原已统率三军清吞附属国，天下六合，难不成，这时候你还不识大体来献媚？
　　他听见剑出鞘的声响。大臣们的心不禁提到了嗓子眼。先前请了多少人，要么说错话，要么无法取悦这人，都得到了刑罚，当场见血。
　　回陛下。在下以为，曲是曲，人是人。曲传下来便是求一知音，不分对象身份，不像人那么复杂，被欲望支配。
　　而陛下正是此曲知音，此曲能遇见陛下，亦是无憾了。诸葛青道。他敛去一身清贵气，谨慎无畏的对高高在上的男人道。男人闻言，沉默的收回了捏着对方下巴的手。
　　皇上心情阴晴不定，万分不讲理，将臣附庸讨欢心，无明言进谏，朝野日益昏暗。
　　皇上沉默一会，目光移向阶下一名大臣，道：是这位爱卿请来的罢？
　　正……正是。大臣诚惶诚恐。
　　皇上瞑目，侧身把玩青铜酒樽，漠漠然命道：来人，重赏。
　　大臣脸上喜悦，躬身伏地谢主隆恩，手心和额头布满虚惊一场的冷汗，渗入皱纹。
　　是夜，男人在焚香的小香炉边睡得很沉，做了个长梦。琴师入了他眼是一名江南灵秀女子，叫他牵挂，魂牵梦萦，在梦里周公却没叫他见着她。相反，他在梦里历经了大落。天下大乱，乌云摧孤城，烽火狼烟四起，妖异鬼魅横行，兵士倒戈，他失道寡助。王城奢靡颓败，最终他手握几串珠链，身着黄袍坠入火海。
　　幻术早在弹琴时便开始。他猛然惊醒，周身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两侍卫在寝宫大门值夜。他去翻小香炉，没有人做手脚。谁敢害他？眼下无一不是欲望熏心之辈，对其权势趋之慕之，纷纷讨好争赏。
　　若干年前，他称王称帝时的景象与梦里无二。身旁人抬首瞻望，皱眉道：天象异常，怕是妖异横行，现在称王称帝怕不逢时啊！
　　何出此言？苍天有眼，为我造势，正是时机！男人笑得野心毕露，如是道。
　　他的朝代确立后，等国库充裕，他征集工匠和人力在天山建了座塔。那是离天界最近的地方。塔很高，却不是常见的笔直，略微倾斜，倒像一座有穷的天梯。十年来才建成一半，便有大臣屡次进谏，朝他道：禀告皇上，微臣以为建成此塔万万不可啊。近年来天灾频发，怕是这塔直对着天界大不敬，惹怒了天公，才——
　　怕是没有祭品，才惹得如此大乱吧。皇上皱眉说。
　　禀告皇上，用活人献祭有违民心，近日逆贼四起……想来，怕也不是没有原因。大臣低眉颔首，不敢抬头，痛心疾首道：微臣以为，拆塔当是当务之急！
　　拆不得，你也休得胡言。退下吧。皇上按了按眉心，摆了摆手。
　　殿堂内便再无一人胆敢发声。少的是诤臣，多的是惜命鬼。
　　想起过往，有只妖答应给他天下。他当时还只是个在乱世动荡里受尽漂泊饥饿之苦的流民，闻言笑了：我不过一介草民，虽说想为乡亲平天下，到头来为自己多争一口饭都难。你能给我好吃的，我信，你说你能给我天下，随随便便的，我信么？
　　在所有人都只顾虑着自己生死的时候，我从未见过你这等有志气的少年，当然可以给你了，朋友间说话算话。妖化作人形，相貌温厚，只是唇边有颗黑痣，道：不过，我见过给菩萨烧香的，参拜佛的，供奉天神的，却还没见过人有信仰妖的。
　　按照约定，我给你天下的话，你要答应我建一座塔，日日供奉我。
　　塔？少年重复疑问道，眼中生了欲望，以前从未见过的鲜活炽热。
　　而如今看来，少年当时说的为天下人不过哄骗，终究只是为了自己的贪欲。

　　据王也的各个师兄弟提供的怀疑和线索，事件有了眉目端倪。八成是那妖界离经叛道，要破规矩。而至于阴谋阳谋是何，所为是何，暂且还不为人知。天师与诸位道长盘腿席地而坐，已在筹谋。为做担保，还想求情于上神天军合力压制。此时至于秋日，红枫落地，经声渡过远山。
　　王也选了一处歇着，聚精会神，双盘腿开始打坐，吸气吐息，打通小周天，凝聚天地乾坤灵气，所图是修道成仙。
　　半小时后归去，偶遇师兄，说是师父找他有要事咨问。心里一咯噔，他拉长步子两步当一步走，脸上表情却散漫。等见着师父，没来得及拱手行礼，师父便问：王也，那日你遇到的妖怪，现在还知道下落么？
　　回师父，这……徒儿不知。王也摸了摸后脑勺，应付的笑着。众人殚精竭虑，唯独他出世不问尘俗，显得极不合群。师父试着窥探天机，得到了一二指点，严肃的说，起因恐怕不简单，还有人祸。
　　恍兮惚兮一瞬，王也皱起眉，顿时百感交集。天下兴亡，百姓疾苦，他莫能推脱。
　　师父，这趟我一个人去。王也开腔道。
　　你一个人？师父些许迷惑，看对方拱手道别后缓缓离开。
　　是劫是缘难说清。他日又回乘霄楼，早已不见诸葛狐狸。当时所见的小妖也已几乎不现踪影。江南有细雪，一片片覆盖在起翘的檐角。王也背后系着包袱，一人走在雪野，打了个寒颤。捉妖铃骤然响起，他一警惕，看向最不经防备的后背，有狐影如风疾掠而过。
　　是个小妖，还不擅长隐藏气息，捉妖铃才能敏锐察觉。他感知出狐妖方向，从衣服里揣出一串黄符，围了个圈，狐妖在其方圆范围内莫能动，很快被降服。下一刻，他看到一块柿饼掉到雪地上，听见一声划破雪地寂静的号啕大哭，正诧异纳闷着，狐妖仿似妥协化了人形。还是个小孩，修为还不够，尾巴没收回去。而脸上涕泪纵横，胡乱抹了一把，抱着尾巴，拖着哭腔说：哥！你朋友，就、就是那个牛鼻子！他不给吃的啊——！
　　好了，别出来丢人了。诸葛青随后出现，无可奈何道。
　　能再会属实意外。王也弯腰，自雪地里拾起那一块柿饼掸了掸，落在眉头的雪粒掉落，问道：这位是？
　　幸好他没下重手，没伤得诸葛白元神。诸葛青摸了摸哭鼻子的小狐妖脑门，嘴角掠过尴尬而不失态的一笑，向对方介绍说：舍弟诸葛白。修为尚浅，特地叫他出来练练胆，若是恼了道长还请您见谅。
　　王也摆手。觉得对方还算关照弟弟，也没有自个说得那么无情，置身事外。
　　哥，咱不就是出来找吃的吗？诸葛白理了理遮住眼的额前长发，归顺到耳背，抬起眼诧异的看向旁白的兄长。
　　兄长闻言一拧眉，嘴角向下撇，只觉兄弟间默契也太过匮乏。他观察二人，嘴角抽搐，把柿饼递给诸葛白，道，说吧，你俩儿在合计些什么。
　　道长看不出？对方问。
　　不说，好。王也语气加厉，无心去叙旧，道，我总会问出来。
　　连天的雪，吞没车轮和马蹄印，封住通往孤城的去路。城内又操练起来，练兵夜以继日，时而传出低沉有力的喝声。在这地下有殿宇残垣，与孤城类似且对称。其中王座上坐着一名灵力高强的妖，手掌发出灵异绿光的珠，珠内显现出当今天子的脸。
　　凡事讲究因果。这天下，男人当初如何向他索要的，现在他就要如何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