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良缘》可乐兑水

5、第五章 意马

　　附近有一赏雪亭，立于林间，只是破败得像是曾是决斗武林盟主的地方，斗了十几回合才成这副模样。王也一如既往的清贫，对面坐着一直小心提防着的诸葛白。等诸葛青走来，打了一二两温好的梅子酒，手里纸包鸡。他有些诧异，诸葛青揣测他心意，然后说，没有什么不合时宜的。梅子酒夏天喝冰镇，冬天喝也养胃。
　　王也此刻不想吃喝，依着他道，随你吧。我不喝酒。
　　道长可是一杯倒？他有意问。
　　王也咳嗽几声清嗓，转过眼珠，头疼的挠了挠发，只说，嗨，别提。
　　不知怎地，他一声笑出来。笑得很轻。也许是在想王也醉的不省人事是什么样，想来一定有趣可寻。等笑完，把纸剥开来，让诸葛白吃鸡肉果腹，他恣意饮酒。
　　你与我以朋友相称，那我就不绕弯子了。老青，实话讲，我有要事要问你。妖界有什么密谋，你都知道些什么？
　　诸葛青摇头，说，不知道。
　　不知道？王也眯眼，果然是只狐狸，不能轻易的套出话来。他又问，那么，被传唤进王城的琴师是你么。
　　正是。这回诸葛青大方承认，不卖关子。回想起当时画面，表情难看。他道，道长，对我来说那并不是什么好差事。我最烦跟男人肢体接触。不过，我想，那男人多半也做噩梦了。他中了幻术还不自知！说完，诸葛青嗤的一声笑出来，摇了摇头，以表不屑。
　　那你图个什么，难不成是寻仇去？王也只觉无法理解。
　　我入了局，是出于无心，谈不上寻仇。非要找理由的话，只是好奇这天下究竟会落进谁手里。诸葛青说得云淡风轻，表情微妙，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他没防备，难测下一刻便被王也揪住衣领，靠近几寸，目光灼灼望着他眼里，低喝厉声道：天下兴亡百姓皆苦，而苍生性命岂能开玩笑？！
　　平常个性温和的人发怒起来如此可畏。而诸葛青不逃避对视。沉默良久，他低眼去看对方抓住自己衣领的手，居然不反感。他本可以洒脱的答六界互不相犯，人类如何与他无干系，话到嘴边又被咽下，像是不舍得了。搞不好是情根深埋，一滴露下使之悄然发芽。只是他也忘了，究竟是何时起的。
　　他半睁开眼，顺从却不曾放低姿态，哑声道：无论如何，大势已去，江山该易主了。
　　最紧要的是废黜旧帝，找个合适人选。
　　我算过，天下将有大乱。一切顺势而为，但我还可以尽力让牺牲不至于那么惨烈。王也道，以往慵懒不现，一股子正气涌上来，手上力道并未有半分迟缓。还有更多天机，他未能窥见，不知弄清楚真相该折他多少年阳寿。
　　对方认真了。此次前来，针对的并非人祸本身而是妖孽。诸葛青暗想。未久，忽然想到什么，生了兴趣，随口问他：王也，若君王将江山拱手相让与你，你会答应么？
　　不会。管人太累了，还要受人觊觎。王也恢复了一副懒散模样，答完放下了手。
　　不出所料。见他一身仙气，活得清心寡欲，有很大格局，目光所及之处是云峰星河水雾。得道在天上当个小仙也许要来得更快活些。而世上琐事无常态，人间凡念多纷扰，徒增烦恼，只拦住他飞升成仙路。
　　诸葛青理好衣领，掸了掸衣袖，道，还真有你作风，不过我实在欣赏不来。既然本是身不由己，又何必再执着？
　　我……只不过是因为，我始终是人罢了。王也垂下一声太息，低下脸去，抬手摸了摸后颈。继续喃喃道，再出世也好，也无法避开人这个身份。
　　只要生而为人，便死也不能与众剥离开关系来。
　　那么，成仙不就好了？诸葛青嗤的一声笑出来，说。
　　王也答了个嗯字，试着说，你们妖怕是觉得可笑罢。
　　做妖的确实难理解你们人类，看来还须向道长讨教讨教。他又附和道。说完饮一口梅子酒，回味甘浓。
　　诸葛白扒完了鸡，正悄然小憩。眼观飞雪漫天，成片落下，诸葛青开了腔，优哉游哉道：我虽不屑与人类相提并论，但有一点，我们与人类无差。情一字最忌讳，也最怜惜，更不会欠人人情。
　　嗯？王也侧头，正视诸葛青。对方脸上有少见的沉默，嘴角不再微妙上挑。
　　我并非是来寻仇的。我是来报恩的。诸葛青错开对方目光，遥望鼠灰色天穹。雪仍纷纷扬扬而下，不见颓势。
　　王也手揣袖，道，狐狸报恩？我能信么。
　　嗨，那便由着道长您自个儿吧。诸葛青说。
　　你要说的，跟你无论如何都要认识我有关么？对方问得很好，直戳要害。
　　不愧是他。兴许是碰运气，兴许是真聪明。诸葛青再度眯眼，试图敛去个人心思，不被发觉。诸葛青回答，没错……但也不过一些前世的是非。
　　三百年前，我道行浅，尚且不能化人形，幸好邂逅了一名一琴师，她将我救下，而后她的同伴因被视作勾结乱党而死，从此不再弹琴，哀怨之至，死了未肯投胎，化作鬼守在人间。她生前便是亡国奴，被害得四处逃亡，因为家国仇恨，要拿去当今天子性命才肯消散。然而有道士将她封在破庙里不得出来，此结界和符咒任何妖异不得擅自触碰。一旦触碰，魂飞魄散。我也没法救她。那时起她的怨念更深浓，誓要杀光所有阻拦她的人。
　　哈哈，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天下太平也好，大乱也好，人间变成什么样，都和我没关系。我只是为报恩，竭力完成她的夙愿而已。
　　看来，你是要找我寻仇的是么。王也听不下去了，他轻松的语气令自己倍感不快，于是质疑他道，你所见的不过是她的怨念，不再是她本人。任一个人的怨念所摆布驱使，还不降了你的尊格？
　　不，道长有一点说错了。诸葛青见对方较了真，收敛了洒脱姿态，也认真坦然起来道：我今日不打算和你交手，更不想做对。
　　道门一派自古来就是向正义，英名为人所知。我怎能辜负师父师兄，砸了名号！王也咬牙切齿道，长呼一口气，继而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决绝说，老青。下回见面，咱俩怕是敌人了。
　　诸葛青将其收在眼底，只觉得眼前人恢复了黑白分明，气场随额前几缕长发轻轻扬起，不曾忌惮。他点头，说，呵，是啊，不可避免。
　　所以这回来找你，是想来喝酒叙——
　　不待他把尾音收干净，原本沉默的王也出招行云流水，拳掌中裹挟强劲法力，想要将他逼至逼仄一角。他很快闪避，装梅子酒的小瓷瓶倒是碎了。
　　站稳地，抬眼见对方面目刚毅，眉眸中自带星光霜寒，摆好御身姿势，又迅速冲来，仿若要试他实力深浅。但再狠也不决心拔出法剑。真是有够痛快，他想。似乎自古来对男人来说没什么是打一架解决不了的。诸葛青也见不得输字，下决断后飞出了赏雪亭，惊起一片落雪。
　　二人来回几回合，近身体术肉搏，互不谦让。末了，二人相隔几臂远，不待诸葛青发话，王也沉下声说，老青，不是什么都能玩世不恭，要明白适可而止。跟你过招，一来，给你个警告；二来，挫你的锐气。
　　试过对方实力，王也忍不住心生疑云。区区三百年，修为灵力长进竟这般迅猛，绝非寻常妖孽。像是走了什么捷径。看来对方尚有隐瞒。
　　哈。道长口气不小，你我势均力敌，何来挫我锐气一说？诸葛青不解道。怕不是对方有意留了一手，隐瞒实力。
　　王也不正面回答，只说，我不会在这里降服你。
　　你也不能就此杀了我。至少，现在不能。诸葛青仿佛觉醒了，表情隐约透露着不详，说，我还有要事要完成。非常重要……。
　　他已多了防备，说不定真不会与自己见面了。况且，要是他和妖怪常碰面叫道门瞧见，少不了怀疑他清白。想来即便再会也是以敌人身份，届时立场分明，黑是黑，白是白，不得混淆动摇。而诸葛青记住了这一段缘分，也从不曾因为还人情对那人下杀心。——他有自己的判断。当时他弹奏一曲古筝，与那日三三两两交谈便引他入胜。即便那人不懂乐曲，也没听出曲中的千疮百孔，从此后就期盼与那人再会面。
　　人已逝，情长存。在此前，他不识情字，弹奏不出曲的魂灵。现如今他不禁皱眉怀疑，顾影笑自己。
　　落雪是很浪漫，然而现在谈情似乎不合时宜。心是满的，也是空的。诸葛青抬头，发觉雪已停了。